“郎君，这是我亲手熬的莲子羹，吃一盏吧。”
眼前的女子笑得粲然，陆墨辰却不知为何，心口狠狠空了一下。
他慢慢伸出手，正要将碗端过来，却触了个空。
陆墨辰蓦地睁开了眼睛。
没有莲子羹，也没有温柔浅笑的苏月华。
是他的一个梦。
陆墨辰拧眉下榻，也不想叫人进来伺候，自己端起一杯冷茶灌了下去。
借着这些许冷意，压下心间的痛意。
方才的梦太过真实，真实得好像真的发生过。
可陆墨辰确定，苏月华从未奉过什么莲子羹！
越想越是心烦意乱，陆墨辰索性慢慢穿好衣服，慢慢地踱了出去。
可走着走着，脚像自己有意识般，不自觉就走到了偏殿。
陆墨辰脚步忽地一顿。
从他的角度看去，刚好可以透过半开的窗口，看到枕着自己的手正睡得正香的女子。
她眉头紧紧皱着，好似在忍受什么痛苦。
右手松松地搭在腰间，陆墨辰这才发现她的衣裳上正洇开一小片红色。
她受伤了？
陆墨辰心口情不自禁重重地一跳。
苏月华自然不知陆墨辰就在不远处，从御花园回来后，她强忍着疼痛给自己上了药，随即精疲力竭地倒在榻上睡了过去。
可谢景辞的药再好，也无法在瞬间将伤痕抹去。
哪怕是在睡梦中，苏月华也有点难耐地皱紧了眉头。
门外，陆墨辰站了须臾，便打算离开，毕竟他这么站在这里，未免失礼。
正要转身时，苏月华正好轻轻翻了个身，翻动间把袖口卷了上去。
陆墨辰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，随即如遭雷击，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——
那手腕上白白净净，并没有什么被火燎过的疤痕！
陆墨辰身形一晃，只觉得肩上的箭伤尖锐的疼了起来，眼前一阵晕眩。
霍林亲身去了宋君瑶的故乡，从邻居的口中得知她的手腕上有一道疤痕，可眼前的女子手腕白皙，并无被火烧过的痕迹！
难道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宋君瑶？
那她，是谁呢？
陆墨辰的心跳愈发急促，神色却愈发冷静下来。
一道疤痕说明不了什么，如果要证明心中猜想，还得有其他的证据。
他深深看了榻上沉睡未醒的女子一眼，旋即调转脚步回正殿去了。
……
苏月华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，睡了一觉醒来，感觉腰上的伤都没那么痛了。
这时，一个宫女推门走了进来，温顺地道。
“宋姑娘，太子殿下请您去前厅用晚膳，请随奴婢过去吧。”
苏月华一僵，心知白日间在陆墨辰那里出了纰漏，怕是被他怀疑上了。
但她不能拒绝太子的旨意，只能忐忑地跟在了宫女身后。
前厅。
苏月华刚刚走近，楚含烟含笑的眉目就难以察觉地淡了下来。
“妹妹快来，只是便饭，不必拘礼。”
陆墨辰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异色。
“请太子殿下安。”
苏月华行完礼后，便拘谨地坐下，只盼着快点吃完，好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陆墨辰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紧张，黑眸中有一丝深意转瞬而逝。
他食指状似无意得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一下。
一个宫女上前一步，将一碗红枣百合粥推到了苏月华的跟前。
“姑娘昨夜受惊了，御医说百合宁心安神，姑娘多少吃一点吧。”
说完后，陆墨辰不动声色地盯着苏月华，将她脸上的细微神色都收入眼中。
他之前在陆府时无意间听到碧桃让下人撤掉晚膳中的百合粥，因为她家小姐从小就碰不得百合，一碰便会起疹子。
苏月华鼻尖萦绕着她最不喜的味道，脸色有一丝难看。
偏偏楚含烟还笑着在一边催促：“妹妹快吃吧，要是在我这里瘦了，谢将军怕是要提剑上门了呢。”
“姐姐说笑了。”苏月华沉吸口气，镇定自若地拿起勺子，舀起一勺粥放入嘴中。
她敏锐地察觉到陆墨辰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在自己身上打转，便一勺一勺地，慢慢把粥吃完了。
“不愧是宫中手艺，臣女长到这么大，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好喝的粥。”
陆墨辰看她神色未动地拿着帕子擦嘴，一语不发地执起筷子夹了筷云腿放入口中。
苏月华如坐针毡，好不容易用完膳，便急急告辞。
刚一回到房中，苏月华便弯下腰抠了抠嗓子，将刚吃下的晚膳吐了个干净。
她避开宫女倒掉秽物，又漱了口，方才靠在了美人榻上。
她总觉得有些奇怪，陆墨辰并不知道她吃不得百合，那今晚的事，究竟是巧合，还是刻意？
看来以后，要更加小心了……
腰上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，苏月华沐浴后又给自己擦了点药，又来到院中看着月亮出神。
又是一月十五，月亮银盘一样挂在天穹。
最是圆满的景象，却成了苏月华心中永远的痛。
苏家惨事，正是十五发生的。
看着看着，苏月华的眼里慢慢浸上了湿意。
未免隔墙有耳，她只能在心里诉说着自己的思念。
“阿爹，阿娘，兄长，月儿真的好想你们……”
月上中天，万籁俱静。
苏月华拭去眼底水光，正待回房时，突然见几名巡守东宫的禁卫军远远走来。
深夜里，他们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苏月华的耳边。
“太子殿下竟让我们明日午后去将前首辅苏大人的坟墓掘了，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。”
脚步声逐渐远去，苏月华僵在原地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。
黑暗中，她握紧拳头，身体忍不住一阵一阵地颤抖。
当日她还未来得及为父母下葬便被陆墨辰囚在东宫，后来谢景辞告诉她已经偷偷将苏府上下葬在了苏府花园内。
没想到陆墨辰现在居然丧心病狂到连阿爹的尸身都不放过！
苏月华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，一半是愤恨，一半是慌乱。
“不，绝不能让阿爹如此被人侮辱。”
她喃喃自语，慢慢镇定了下来。
方才那名禁卫军说的是明日午后，那她至少还有机会。
一夜辗转难眠。
好不容易熬到天亮，苏月华便找到楚含烟，说要回一趟宫。
拿到腰牌后，马车飞快驶出宫道，直朝谢府而去。
谢景辞见她一脸急色，忙问发生了什么事，听后也是脸色大惊。
“怎么办景辞，他必定还是恨意难消，所以才想对阿爹尸骨下手。”
苏月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，绣帕被攥得不成样子。
谢景辞定了定神，双手按在苏月华的肩上，稍稍用力。
“阿月别慌，我们现在就去将伯父伯母还有你大哥的尸骨转移，只是其他人……”
苏月华听着他沉稳的声音，剧烈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。
“陆墨辰只是恨极了我的血亲，说不定能放过其他人，若是、若是……到时候我报仇雪恨后，再去地下向他们请罪。”
“那事不宜迟，我们走！”
谢景辞直接带着苏月华到后面的马厩，骑上一匹快马，朝苏府而去。
马蹄声嘚嘚，一下一下敲在苏月华的心上。
风将她的眼睛吹得通红，她却浑然不在乎，嘴里喃喃自语。
“马儿，跑快点，再跑快点……”
时间似是被拉得无限长。
好不容易才看到苏府破败的大门，苏月华还未来得及庆幸，眼前的景象就让她心头漫起一股凉意。
苏府门口，无数的禁卫军披甲执刃，将苏府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。
“不！”苏月华脱口而出，旋即被谢景辞捂住了嘴。
难道再次来迟了吗？
苏月华的眼泪决堤般地往外涌，回忆纷至沓来——
上次苏府被围，不久后就全部被陆墨辰赐死！
回忆和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，痛得苏月华五脏有如痉挛。
“阿月你冷静一点！”谢景辞调转马头，远远避过禁卫军，朝后山而去。
“景辞，你放开我！我绝不能让陆墨辰毁坏我阿爹的尸骨，哪怕是要跟他同归于尽，我也认了！”
谢景辞一夹马腹，骏马嘶鸣一声，疾驰而去。
“你先别慌，我们去后山看看能不能绕进去。”
苏月华眼前模糊得看不到路，只觉风声阵阵，两侧高大的树木飞速往后退去。
不知跑了多久，谢景辞勒住缰绳，揽着苏月华跳下马。
他打量了一下四周，轻声道：“此处防守松散，我们走。”
苏月华心急如焚地跟在谢景辞身后，小心翼翼地绕过守卫，来到花园中。
正是当日满地横尸的地方。
如今草地已然干枯，曾经郁郁葱葱的花园满是残枝败叶。
在中间，立着数十个坟包。
苏月华双膝一软，重重嗑了下去，眼泪在地上洇开。
“阿爹，阿娘，请原谅月儿不孝通天。”
怕被人察觉，她的呜咽都堵在了喉间。
“当日担心引人注意只能一切从简。”
谢景辞看着苏月华伤心欲绝的样子，蹲下来拍拍她瘦弱的肩，小声道。
“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，动手吧，伯父伯母不会怪你的。”
苏月华依言止住泣声，站起身来。
谢景辞拔出佩剑，却突然察觉到一股冷意。
这时，一阵脚步声响起，两人齐齐僵在了原地。
只见陆墨辰自暗处走了出来。
他眼底飞速掠过一抹痛色，随即被一些苏月华看不懂的情绪覆盖了。
他朝着苏月华伸出手，沉声道。
“月儿，过来。”
苏月华差点心脏都跳停了！
她僵硬地站在原地，隔着长廊与陆墨辰对望。
不过是几步的距离，却像是横着一条银河，怎么也跨不过去。
“你是故意的。”
半晌，苏月华才颤抖着嘴唇开口。
眼下的情况她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——
陆墨辰怀疑她的身份，于是故意让禁卫军说那些话给她听见，然后在这里堵着她，等着她自投罗网。
她还以为自己的计谋足够成功，殊不知早已被陆墨辰洞穿了。
陆墨辰双手紧握成拳，几乎快要无法呼吸。
每吐出一口气，都像在喉间凌迟一刀。
“真的是你……”
这些时日来他经历的一切，是他此生中尝过的最大痛苦。
眼下苏月华竟然还活着，老天爷对他还是垂怜的。
只是，苏月华明明在自己身边呆了这么久，看着他痛苦，却什么都不说。
甚至在他问起时还撒谎！
如果不是他顺着那股熟悉感查下去，如果不是苏月华的手腕露出了破绽，她究竟还要骗自己多久！
或许是他慢慢猩红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，苏月华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，躲在谢景辞的身后。
这个动作一下子就刺激到了陆墨辰，他大步走近，将苏月华从谢景辞的身后抓了出来。
“你竟敢如此骗我！”
谢景辞眉梢一抖，连忙跪下请罪：“这一切都是臣的主意，请殿下降罪。”
苏月华一边挣扎着想逃开陆墨辰的桎梏，一边说道。
“跟景辞无关，是我自己恨你！”
见她还不知死活地护着谢景辞，陆墨辰心口的火焰更加高涨。
他手下不自觉地用劲，拉着苏月华就想走，手背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痛。
陆墨辰回头，就见苏月华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，狠狠咬在了他的手上，还在不断地加力。
她的眼神赤红，写满了恨意，如同一把利刃，刺得他心口一阵剧痛。
她为了谢景辞，就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？
那瞬间，陆墨辰的理智被烧得一干二净。
他站定脚步，看着跪在地上的谢景辞，语气森寒。
“谢将军，你送上一名假冒他人身份的女子进东宫，究竟有何用意？”
苏月华顿时愣住。
这个罪名可大可小，万一被认定是图谋对储君不轨，那下场一定不会好过苏家！
“陆墨辰，你一定要逼死我身边所有人是吗？”
陆墨辰顿住，怔楞地看着苏月华唇齿间的血迹，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。
他本想说不是的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苏月华的手慢慢地往回抽。
陆墨辰感觉到手心逐渐空荡荡，手下意识地一紧，重新握紧了。
“不想让谢将军获罪也简单，你乖乖跟我回去，我便不计他的罪。”
他不能再放开一次苏月华的手。
哪怕苏月华看着他的目光只有怨恨，他也要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。
苏月华手一颤，不禁回眸看了谢景辞一眼。
谢景辞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，如何能忍心前途大好的他因为自己而自毁前程？
她垂眸敛下神色，轻声道：“好。”
如今陆墨辰既然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，原本悄无声息地除掉他的计划也彻底破灭。
终究……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步。
苏月华跟着陆墨辰往外走，回头对上谢景辞担忧的双眼，无声地做了个口型。
“帮我照顾好靖瑜。”
陆墨辰头也不回地拉着苏月华上了马车，径直往皇宫而去。
马车内。
苏月华静静地靠在车壁上，闭上了眼睛。
如今她不必再带着面具，便干脆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陆墨辰。
陆墨辰被她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激怒了。
骗了他这么久，既不打算给个解释，还如此无视他吗？
陆墨辰一把将苏月华拉过来拧住她的双手，赤红的双眸盯了她一瞬，随即俯身狠狠吻了上去。
苏月华楞一瞬，在陆墨辰的舌尖探进来时，立即回过神，不要命一般挣扎起来。
但女子的力量和男子比起来仍是悬殊。
她非但没挣开陆墨辰，反而在挣扎间将自己的衣领蹭开了。
察觉到陆墨辰的气息一路往脖子而去，她后背一凉，恨声道。
“陆墨辰，你一定要这么羞辱我吗？”
明明这么恨她，却又要碰她，把她当成什么，泄欲的物件吗？
陆墨辰一顿，随即抬起头，松出一只手轻轻抚着苏月华的脸，哑声道。
“不，我爱你。”
苏月华听到那三个字，却只觉得可笑。
爱？陆墨辰爱她？
如果陆墨辰真的爱她，两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局面？
苏月华讥讽地勾起嘴角，冷冷地道。
“陆墨辰，你配说爱这个字吗？”
“我苏家满门死在你手下，你却说你爱我？”
“你大婚之日赐我毒酒，你便是这么爱我的吗？”
一声声的质问，如同一把把的尖刀，无一不落地插在了陆墨辰的心上。
他紧紧捏着苏月华的下巴，就好像担心她随时又会消失一样，颤声道。
“月儿，你再等等我，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，好不好？”
苏月华的回答则是抬起手，狠狠掐在他肩上的伤处，逐渐用力。
鲜血立马渗出，染湿了她的衣衫。
“交代，用你的命来交代吗？”
陆墨辰伤口撕裂，却似浑然感觉不到痛。因为这点疼和心里的伤口相比，实在是微乎其微。
“月儿，我不会放开你的，绝对不会。”
陆墨辰忍着鼻腔内不断冲撞的酸涩，再次吻上了苏月华的唇。
这次他不再浅尝即止，不断纠缠着苏月华的舌不让她逃走，暧昧的银丝不断从苏月华的唇角滴下。
但是还不够……
苏月华冰冷的眼神将他的心割得无比空洞，让他迫不及待地想抓住些什么，来证明苏月华还好好地活在他身边。
“刺啦——”
衣服被撕开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。
苏月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，随即疯狂地挣扎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