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> 修真小说 > 太上遥 > 章节目录 第2章 海棠在怀
    陈丹青能有一个比他脸蛋还俊俏的名字,得益于老酒鬼醉后胡言乱语的一句「丹青不知老将至,富贵于我如浮云」,可他从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样书卷气的名字,再说绕城这样的小地方,八百年难出一个状元郎,总不能就因为他不小心露了手精妙书法,就料定将来能出人头地吧,开什么玩笑?凭自己偷学来的这点学问就想登科及第,让饶城里那些个眼高于顶的落榜老爷们何地自容?只怕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就够淹死自己了吧。



    据说老酒鬼醉死在饶州头号勾栏的时候,嘴里还念着的陈丹青的名字,让冒雨赶来替他收尸的陈丹青好生郁闷了一番,除了他生前欠下的一大笔酒钱之外,还有个不知名姓的小姑娘拽着他衣袖,死活要跟着他回去,瞧她年岁尚小,身子还未长开,不似那老头的相好,再瞧她眼角眉目,也不似那老头的私生女,那又是什么来头?



    陈丹青虽是出身微末,但自负在眼力见识上,还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,饶城虽小,但似他这样的穷苦平民,若是不开眼惹了什么惹不起的存在,也活不到今日,所以更要讲究一个眼力见识,用老酒鬼的话来说,这叫审时度势,叫见缝插针。



    啧啧,瞧人家读书人说话,就是讲究。



    陈丹青不懂什么是见缝插针,但往日里看见青楼女子那花枝乱颤的胸脯,便能估摸出那里头藏着几斤几两,这份本事旁人可羡慕不来,可惜他有贼心没贼胆,至今都还是个雏儿,当初被老酒鬼连哄带骗拐去青楼,胡乱灌了一通酒,结果连人家姑娘的床都没爬上去,就醉倒在门外睡过去了,彻底沦为笑谈,可怜他每次领着客人来到青楼后,都要低着头赶紧离去,生怕被人笑话,实在是丢不起那人呐。



    只是今儿,明月楼里那些个丫鬟小姐们,没有再取笑他,反倒是一个劲的朝他使眼色,不仅没要酒钱,更有甚者偷偷塞给他几吊钱,看样子是急着送走这尊瘟神,陈丹青好奇她到底做了什么,让这群一向惜财如命的姑娘们,今儿个破例又破财的?



    陈丹青知道自家几斤几两,平日里也没少和她们打交道,自问不是这群青楼女子的对手,那更不用说眼前这位了,左右都没商量的余地,只好捏着鼻子认了。



    拿人钱财,替人办事,这是陈丹青的职业操守。



    他从小没爹没娘,在绕城里靠给人跑腿挣些活命钱,从来都是上顿不接下顿的,当年那场寒冬大雪差点就给冻死在屋头,若不是老酒鬼见他可怜,分他几口酒水暖暖身子,恐怕也活不到今日,对他来说,有恩报恩,才是天经地义。



    少年站在庭院角落怔怔出神,然后叹了口气,弓着腰,用破旧的草席裹起老酒鬼的身子,然后往外走去。



    外面风急雨骤,打在脸上生疼,陈丹青心道你老酒鬼一生负气,满腹经纶,却也落得这般凄惨下场,亏得还想骗我去考什么科举。



    也罢,就当看在多年相识的份上,最后再帮你一把。



    少年摇头叹了一口气,忽然瞥见身边的小姑娘盯着自己,愣了愣,心道难道自己脸上开花了不成?刚要伸手摸去,却被她忽然抬手打了一下,可别说,这姑娘人小力气却不小,这一下打的陈丹青手腕都麻了,少年顿时有些恼怒,问道:「你干嘛?」



    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,然后又盯着陈丹青瞧了片刻,皱眉说道:「我看你印堂发黑,只怕是祸事临头,可偏偏被两眉间的精气冲散不少,奇了怪了,难道有高人替你点过天宫?」



    陈丹青哪懂什么天宫,没好气道:「你还会学人看相?高人没有,倒是这老酒鬼喜欢拿筷子沾些酒水,点着我额头说什么孺子可教也,莫不成他就是你说的高人?」



    小姑娘仿佛没听出他口气里的不满,蹙起眉头,喃喃说道:「原来是他。」



    「什么?」陈丹青疑惑道,只觉得眼前这丫头神神叨叨,有些奇怪。



    她摇了摇头,说道:「走吧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愣了愣,问道:「你家是哪里人?等我把老酒鬼入土为安了,再送你回去?」



    她心不在焉的说道:「随你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顿时翻了个白眼,心道这丫头的脾气还真是古怪,方才在明月楼缠着说要回去,这会儿偏又不想走了,难怪都说女儿家的心思猜不得,瞧她这一身装扮,衣锦披帛的,想必也是富贵人家出身,就是不知她家大人怎肯让她独自外出的,还偏偏跑去明月楼那样的地方,当真以为这世道太平了不成?



    放眼整个中原,莫说饶州这样偏僻的地方,便是被称作繁花着锦、烈火烹油的大乾京都,暗地里也从不缺逼良为娼的龌蹉勾当,所以陈丹青觉得她还能安然无恙,也亏得是老天保佑。



    ······



    老酒鬼姓杜,单名一个甫字,祖上是京城人,据说还是三品朝官出身,也不知怎的,到他这里就沦落到卖字为生了,到手的银子多半是用来逛青楼喝花酒,将一帮妓伶视作知己,除此之外,也就陈丹青一个亲友罢了,早前还有人同情他,想雇他去当个私塾先生,偏偏被他一句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」给彻底得罪了,往后就更没人在意他的死活了。



    他在城外浣花溪畔有一口茅屋,这几日恰逢阴雨,连夜不息,茅屋几近坍圮,不得已才躲到城里去,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


    陈丹青对他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无奈,这年头离乱人不如太平犬,能醉死在女人肚皮上也算是一桩幸事,总好过死于流寇之手或是莫名其妙被官家砍了脑袋,至少还有人来替他收尸,而对陈丹青来说,见惯了生死也就没有多少感慨可言,活着的人未必好过死了的人,只是先来后到罢了。



    抱着草席走在路上,遇着的行人都唯恐避之不及,死人到底不是件吉利的事,陈丹青见怪不怪了,但抬头看身边这位小姑娘神色平静,竟也丝毫不避讳,倒是让他有些奇怪了,当然他也不会去问些什么,只是随口说道:「怎么称呼?」



    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,倒是陈丹青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,顿了顿说道:「我叫陈丹青。」



    小姑娘蹙起眉头,像是回忆了很久,才缓缓说出两个字。



    「海棠。」



    名为海棠的姑娘约莫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,只是性格太过冷僻,言行沉稳倒更像是一个大人,至少陈丹青已经不再把她当作寻常人家的小姑娘了,你见过寻常人家的姑娘能够面不改色的将一壶烈酒一饮而尽?然后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?那可是老酒鬼平日里都舍不得喝的酒,陈丹青只尝过一次就被呛得眼泪直流,面红体燥的跟生病了似得,哪敢像她这样牛嚼牡丹般痛饮而尽的?被彻底震撼了一把的陈丹青没由来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来,以至于还忽略了一处细节,外面风雨如骤,雨水却丝毫没有沾到她身上,在离她还有半寸的地方,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住。



    陈丹青抱着老酒鬼出了饶城,身后的海棠姑娘一言不发的跟着,像是在走神,风携雨势吹得人睁不开眼,到城外才觉得近来这天气越发诡异起来,按说八月刚过,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,可偏偏接连几场暴雨,连浣花溪里的水都给涨过了河岸,淹没了不少田土,等到了那儿,隔着溪水望去,才发现茅屋已经彻底坍圮,茅草被秋风卷起,撒落水中,挂在树上,随处可见,说不出的凄凉。



    得,都说天无绝人之路,这杜老头生前也不知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,让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,竟是连最后这口破屋都给收了回去,陈丹青不禁暗自腹诽道。



    古人讲究入土为安,陈丹青觉得人死如灯灭,哪里有什么安与不安的可讲究的,若不是杜老头走的太仓促,连半句遗言都没留下,陈丹青还真想问问他,人死之前是怎么个感觉,是不是害怕,黄泉路上又是怎样的光景,会不会有孟婆汤。



    毫无疑问,杜老头一定会赏他一个白眼,然后告诉他,自己死一个瞧瞧,不就清楚了。



    海棠看他一会儿哭又一会儿笑,轻蹙眉头,大概是没看懂,喂的一声,将他从思绪里叫醒,然后问道:「你到底开心还是难过?」



    陈丹青白了她一眼,没好气道:「要你管。」



    小姑娘头也不回,赏了他两个字:「白痴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觉得她不仅脾气古怪,说起话来也是气死人不偿命,好歹也算半个熟人了,怎么就不留半点情面?



    好吧,咱是厚道人,小人不记大人过,暂且放你一马。



    陈丹青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。



    然后从远处找来块还算整齐的石板,在凿子在上面雕出一行字来。



    吾友杜甫之墓。



    字迹苍虬有劲,铁画银钩,起势磅礴而收尾利落,端得是大家之作,便是以海棠这样眼高于顶的性子,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,然后轻声说了一句「浪费了一手好字」,这话落在陈丹青耳中,差点没把他给噎死。



    得,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,自己不知哪里得罪这位姑娘,反倒成了仇人眼里一无是处了。



    等收拾好一切,已是黄昏时分,暮雨潇潇,陈丹青这才想起问道:「你家在哪,我送你回去?」



    哪知海棠摇了摇头,抬头看着天空,轻声说道:「快了吧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微微一愣,问道:「什么快了?」



    海棠小姑娘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



    陈丹青不明就里,刚要开口说话,忽然觉得一阵地动山摇。



    抬头望去。



    不远处的浣花溪上,骤然兴起一道巨大的漩涡,愈演愈烈,紧接着平地起龙卷,卷起磅礴的水汽,直插云霄。



    水花溅落一身,陈丹青呆立原地,浑然不知,仿佛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到了。



    「那是···什么?!」陈丹青望着远处的天地异象,只觉得头皮发麻,身体不听使唤的颤栗起来,艰难转头,看向海棠,涩声问道。



    反观小姑娘却是一脸平静,仅是眉头微微蹙起,往前走了一步,挡在他面前,低声说道:「站稳了。」



    远处动静太大,听不清话语,陈丹青啊了一声,刚要说话,忽然感觉一阵狂风袭来,吹得衣袍飒飒鼓动,整个人如同浮萍一般,勉强睁眼看去,霎时脸色大变,只见那白色水柱霍然幻化出一道巨大的水龙,朝着两人所在的地方,张牙舞爪而来!



    陈丹青觉得胸口一阵窒息,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。



    完了。



    都怪这丫头乌鸦嘴,说什么印堂发黑,这下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。



    忽然他看到一道娇小身影挡在在身前,微微一愣,身体里不知哪里涌出一道力气,怒吼一声「小心」,然后扑倒她往一旁滚去。



    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,原本老酒鬼所在的坟茔已经被炸平,留下光秃秃的地面,下面却不见任何东西。



    陈丹青吃痛一声,忍不住呻吟出来,感觉背后火辣辣的一片,被那余波所伤,所幸并不致命。



    忽然感觉怀里有动静,这才反应过来,急忙看去,发现名为海棠的小姑娘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,嘴唇动了动,依稀可以听到一个「滚」字,然后陈丹青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,身子如同炮弹般抛了出去,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,噗通一声掉进河水里。



    梅开二度的陈丹青觉得自己都快被折腾死了,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,心道难怪老酒鬼常念叨什么「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」,如今看来,这话着实不假。



    没去想那小姑娘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力气,陈丹青从水里狼狈爬出来以后,立刻被眼前的场面所震撼到了,原本荒草遍地的位置,如今却寸草不留。



    少年大吃所惊,急忙跑了过去,却发现原本那座坟丘,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,不留半点痕迹!



    「这是···」陈丹青已经乱了心神,站在原地喃喃自语,今日所遇之事,尽是如此匪夷所思,让人难以接受。



    绕城只是大乾边境的一处小地方,这里最大的官,不过是青天衙门里的那尊县令,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,陈丹青一介布衣,往日里能接触最多的也就是这些刁民,刀剑棍棒之类的打斗并不常见,见过穷凶极恶的不过是衙门里通缉的江洋大盗,无非抢了谁家钱财割了谁人脑袋,至于那些传说中云里雾里的神仙故事,大多是茶馆酒肆里那些个说书先生挣敛银两的手段,当不得真,而亲眼见证了方才那番天地异象,终于相信,有些东西,当真如神异志怪小说写的那样匪夷所思。



    陈丹青愣神的时候,海棠小姑娘已经悄然来到他身边,看着那处光秃秃的坟地,眉头微蹙,说道:「潜龙于野。」



    少年转头看了她一眼,不明白她口中的潜龙于野到底是什么意思,刚要说话,却听她继续说道:「原来那条河只是阵眼所在,真正的龙脉却在脚下。」



    说完,她抬起头来,问道:「这处墓地,是他自己选的?」



    陈丹青不明就里,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:「早前他曾说过,若是将来老死家中,一定要将他葬在此处。」



    海棠嗯了一声,点头道:「那就是了,此处为龙眼,一旦阵法启动,便会自行毁掉龙眼,整个秘藏就会沉到地底,无处可寻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疑惑问道:「什么龙眼,什么秘藏。」



    海棠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,说道:「知道太多,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心道我还懒得知道呢。



    谁知她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,话锋一转,说道:「当然,既然你已经参与其中,便没有置身事外的机会了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小声嘀咕道:「甭说的这么玄乎,我也不是吓大的,就算惹不起,那还躲不起吗?」



    海棠不再说话,而是抬头看着大地,陷入沉思。



    忽然她来到陈丹青身前,目光落在他眉心之上,仔细看了片刻,说道:「原来如此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被她一脸认真的表情给吓到了,觉得自己都有些大惊小怪了,说道:「又···怎么了···」



    海棠却没有解释,而是说道:「走吧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愣了愣,问道:「去哪里?」



    她头也不回道:「回家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问道:「你家在哪里?」



    小姑娘道:「你家。」



    陈丹青觉得是自己听错了,又问了一遍:「啊?」



    海棠这次连理都懒得理他了,径直往远处走去。



    陈丹青跟在她后面,远远问道:「去我家干嘛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