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十郎一手拿着酒壶,一手从兜里掏出花生。他每喝一口酒就要吃一粒花生。
他走在梅楼镇的大街上,人们都好奇的看着他。然而他从不看人。
他是个帅气的小伙子,高高的鼻子,大大的眼睛,穿着对襟短褂,腰里别着双节棍。显然他是一个流浪江湖的汉子。可这里的人们从没有见过他,他到底从哪里来的呢?到这里来干什么呢?人们都不知道。
他仍是一口酒一粒花生。似乎这世界上只有酒和花生使他感兴趣。
他走了两条街,酒已喝完,然而花生还有许多。
她叹了一口气道:“如果酒像花生一样喝不完多好啊。”
他四面看了看,发现街边有个酒家,牌子上挂着五个字“丁传悦酒家”。
陈十郎笑了,自语道:“吉人自有天相,酒啊,总算又与你相逢了!”
这是这条街唯一的一家酒楼,面积很大,布置也很豪华,高门楼,红布条,红漆大字,里面的桌椅崭新发亮,一切都似乎透着喜庆。
陈十郎走了进去,却见拐角处坐着一个年轻的叫花子。这叫花子脸很黑全身脏兮兮的,也不知多少年没换过衣服了。头发又脏又乱,堆在头上。
这叫花子的眼神却是那样的闪烁不定。似乎他的眼神里隐含着什么重大的秘密。陈十郎看到他却笑了。想不到他对叫花子会笑,显然是在向他打招呼了。
陈十郎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,他又看了叫花子一眼,便要了五斤白酒,一碟花生米。
酒上来了,陈十郎用鼻子闻了闻,叹道:“如此好的美酒,没有人作陪,真是可惜!可惜!”
这句话说完,就听到背后一个声音道:“如果你想请我喝酒呢,我也可以委屈陪你一次。”
这个人说话非常高傲,似乎人家请她喝酒是应该的。
陈十郎回过头来,就看到了一张脸。一张微黑的女人的脸。女人的脸虽然黑,却有种异样的美。就像在肃杀的冬天也有雪景一样。
陈十郎笑了:“有女人陪着喝酒总不是一件坏事。何况是一个并不让人讨厌的女人。”
女人坐下来道:“请我喝酒,只一碟花生米可不行。”
陈十郎道:“哦!”
女人道:“人家请我喝酒少不了清蒸肘子、人参炖鸡、枸杞爬鸭……”
女人又道:“至于酒呢,马马虎虎,三十年的女儿红就可以了。”
陈十郎道:“你们这里的女人想必都是能吃能喝的,而且尽拣外地人讹一顿?”
女人道:“请不起么?”
陈十郎叹道:“对于你这样的女人就是请不起也得请了,只要我心里高兴。”
说吧就从衣服里摸出三定五十两的银子。
女人笑了。想不到这流浪的年轻人居然有这么多的银子。
不一会儿,酒菜都上来了。
酒是上好的陈年女儿红,菜是传悦酒家上好的菜。
女人道:“你真是一个慷慨的年轻人。你这么破费的请我,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?”
陈十郎道:“在梅楼镇中能让陌生人请她喝酒,而且吃的喝的都是不一般的人,只有一个人。”
女人的脸色有点变了道:“哦!”
陈十郎道:“江湖人言‘天上星,地下钉,江南有个梅楼镇。人中凤,凤中英,梅楼镇中女梅云。’你就是梅云。”
女人哈哈笑道:“好,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,与你相交,也算是我梅云的一大幸事。”
于是她端酒与陈十郎喝了个畅快。
酒下肚,脸发热。梅云道:“可惜呀,你不该到这儿来。”
陈十郎脸色也变了。
梅云道:“你姓陈,是陈家庄的。据说在一夜之间,陈家庄所有的人被杀的干干净净,当然除了你之外。”
陈十郎笑了,但笑容已不自然。
梅云道:“你是来复仇的,据说仇家就姓梅。”
在说这番话的时候,角落里的那个叫花子也抬起头来,眼中似乎饱含了痛苦和愤恨。
陈十郎叹道:“果然不愧是人中凤,凤中英,你果然厉害,但是可惜……”
梅云道:“可惜什么?”
陈十郎道:“可惜你要为自个备一口上好的棺材。”
梅云道:“你自信能杀得了我?”
陈十郎道:“没有自信我就不来了。”
梅云笑了,她觉得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一个有趣的人。
但是此时的陈十郎的脸色变了,他的额头开始冒汗,握银子和酒杯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。他的瞳孔在收缩,脸上现出异样的表情。
“你……你在酒里下了毒?”陈十郎声嘶力竭的道。
梅云道:“对不起,我的两个哥哥已经盯上了你,早晚要杀你。我这么做只是想帮你。”
陈十郎道:“哦,你做这样卑鄙的事会是帮我?”
梅云道:“你中的只是暂时的麻药,我会把你藏在一个人们找不到的地方。”
陈十郎冷笑道:“你为什么这样帮我?”
“因为她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。”
这是那个叫花子说的。
谁会知道一个叫花子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?
这个叫花子就是这样。
陈十郎看了看他道:“她有趣,你岂不也是一个有趣的人。”
叫花子道:“哦?”
陈十郎道:“你的衣服又脏又破,脸上又黑,但颈脖上却露出又白又嫩的肌肤,岂不是很有趣?”
叫花子笑了,笑得非常痛苦,道:“这世上有趣的人真是不少。”
陈十郎道:“至少我们三个有趣的人在一起确实不多。”
梅云道:“一个不是叫花子的人扮作叫花子,受人唾弃,受人白眼,他的目的岂不是让人可怕?”
叫花子瞪大了眼睛,眼里全是血丝道:“叫花子可怕,女人的心岂不是更加可怕。”
叫花子又道:“女人可以逼着男人为了她而去杀人,所以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可怕。”
梅云叹了一口气道:“你们男人做尽了坏事都总是推在女人身上。男人要为女人争锋吃醋,女人又能怎么办呢?”
叫花子站起来道:“你们女人都是毒蝎心肠,她勾引男人,她要男人为她争斗,为她死。你的表妹……你的表妹就是这种人,她害了我们全家,害了我们全村人的命。我发誓要报仇,要你们都去死。”
梅云哈哈笑道:“我知道了,你是顾家集逃脱的顾超。”
叫花子道:“不错。”
他从脏衣服里抽出一把软剑。
软剑又细又软,但却寒气逼人。
顾超道:“你拿命来吧。”
软剑直逼梅云的前胸。
可是梅云没有退让,她难道是被这把软剑吓坏了吗?
可是“噹”的一声有把大剑挡住了顾超的软剑。
顾超看到了一张中年人的脸。
这张脸上还带有多年劳累结下的风霜。
也许任何一个做生意的人都有这张脸,丁传悦也不例外。
握这把剑的人正是这个酒家的老板丁传悦。
丁传悦笑了道:“自从你第一次到我这小店里来,我就知道你是谁了。”
顾超笑了,苦笑。
陈十郎也笑了,神秘的笑,道:“所以你就装着可怜他,给他吃,给他住。”
丁传悦道:“不错,如果我要赶走他,岂不是放走一只可怕的老虎。”
陈十郎道:“这么说你也是梅家山庄的人?你在我的酒里早下了毒?”
丁传悦道::“我本下的是穿肠毒药,却被我家小姐换成了麻药,要不然你早死了。”
陈十郎笑了。
这时顾超软剑抖动,他一定要杀死丁传悦。
顾超想以轻灵之力刺丁传悦的咽喉。
丁传悦左让,顺手以剑劈顾超的腰。顾超弹身纵让,剑划弧下劈。
丁传悦剑用老,来不及抽回招架,忙用脚勾起身边的板凳,想以凳面击顾超握剑的手。
板凳飞起,击向顾超的右手腕。
谁知顾超凌空翻身,右脚以闪电般击中丁传悦的前胸。
丁传悦受击,弹身退开。
然而丁传悦受了这一击,所幸受伤不重。可是丁传悦已被激怒,他舞动大宝剑以雷霆万钧之势砍向顾超。
只可惜顾超用的是软剑,不可以正面招架。
顾超将身边的桌子扔过去,立即桌子被砍成粉碎,那柄大宝剑还是不停地砍来。
可是顾超已作了充分的准备,他在扔桌子的一瞬间,软剑已楸准了一个空隙直刺丁传悦的前胸。
这个空隙是丁传悦的弱点所在,顾超本可以一举击中,致对方于死地。
然而他忽略了梅云。
梅云是丁传悦的主人,她如何能让丁传悦死。
所以在顾超动手一刺得时候,梅云就顺手将桌上的杯子扔了过去。
杯子的速度飞快,它的目标就是顾超握剑的手腕。
可惜杯子没有击中手腕,却击在一锭银子上。
银子?陈十郎掏出的银子,它是后发而先至。
所以杯子击中银子,碎了。
所以顾超那一剑就击中了丁传悦的前胸。
丁传悦倒在血泊中,他睁着惊疑的眼光看着陈十郎:他临死也不明白这个中了毒的人居然还会武功。
陈十郎又开始喝酒。
他喝一口酒,吃一粒花生米,似乎刚才的激战,杀人,他都没看见。
梅云的眼睛开始充满恐惧。
恐惧是来自对方谈吐自如的神情和高深莫测的武功。
梅云道:“你明明喝了酒,为什么没有中毒?”
陈十郎道:“因为你并不是一个善用毒的人,我怎么会中你的毒呢?”
梅云道:“就凭你刚才那一手,你现在可以杀我了。”
陈十郎喝完了酒,看了看眼前这个女人。
他想起了这些年苦难的生活,想起了很多人,很多亲人……
他们都死了,死的很凄惨。
死人是永远不会复活了,可是活着的人又将面临死亡。
为什么,为什么,这究竟是为什么?
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呢?
他看了看梅云较好的容颜,幽幽的道:“我不杀你,我的仇人不是你。”
梅云站起来道:“好,我找个时间带你去见我的哥哥。”
梅云说着就离开了。
顾超已坐在陈十郎的对面。
他端视了一会儿陈十郎道:“你果真是陈家庄唯一的幸存者?”
陈十郎却反问:“你难道是顾家集唯一的幸存者?”
顾超道:“你刚才为什么不杀梅云?她可是梅家山庄的人。”
陈十郎盯视他,一字一顿地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杀她?”
顾超的脸色有点苍白的道:“这……我不是她的对手。”
陈十郎喝了一口酒,眼睛里闪出一丝痛苦的神色道:“自古以来,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,并不是只有杀戮。”
顾超道:“如果你不杀她,她就会反过来杀你。”
陈十郎道:“如果你真是顾家集的幸存者,最好少提‘杀’字,毕竟死的人已经太多了。”
陈十郎喝光了酒,又装了一壶酒,就离开了丁传悦酒家。
当方诚回到顾家集的时候,他就闻到一股血腥味。
他三年前离开的时候,顾家集还是一片繁荣和热闹的净土。那时,顾家集最大的财主顾老爷子是个仁慈善良的人,他让顾家集每一个人都有饭吃,有衣穿。他从不欺负人,只有周济和接纳人。
方诚的母亲是顾老爷子孙子顾少洪的奶娘。方诚一家自来贫穷,顾老爷子就把方诚接到顾家。
于是方诚和顾少洪成了自小到大的兄弟。
可是三年前方诚无意中杀了人,并且逃跑了。如今顾少洪要结婚了,方诚得知消息就赶回来参加他的婚礼。
他本想三年未见,趁此机会好好聚一聚,乐一乐。可当他赶到顾家集时却只闻到一股血腥味。
没有热闹的人群,大红的衣服,美满的喜酒,欢腾的喜宴……
有的只是血腥味。
方诚用颤抖的手推开顾家的大门。
门开了,他看到的只是满地的死人。
也许他以前看过不少的死人,或许还杀过人,但这么多的人死在一起他还是第一次看见。
死的人都是来办喜事、喝喜酒的人,有老人、妇女和孩子。
方诚蹒跚着走进院子里,他看到顾少洪的尸体。
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,这是他比亲兄弟还亲的亲人。
如今他死了。
他还穿着新郎的衣服,胸口却有无数的刀洞。
他是被乱刀砍死的。
为什么?到底是谁对他有这么大的仇恨,非要致他于死地?又为什么要杀了他全家,老少不留?
看了满地的尸体,他突然想起了他的母亲。
他慌不跌跑到厨房里,厨房里有四具尸体,他的母亲赫然就在其中。
母亲的胸口中了一刀,绝命而死。
看到母亲尸体的那一刻,他的心几乎崩溃了。为什么?这样一个与世无争,只唯唯诺诺活着的老人却要遭到残杀,这是什么世道?这是什么天理?
方诚抱着母亲的尸身嚎啕大哭,他要把所有的疑问和痛苦都哭出来,他哭得无拘无束、哭得稀里哗啦。
然而哭完之后面对的还是死亡和悲伤,突然一股强大的愤怒充斥着他的胸口,使他难以忍受。
他手里握着刀,一把黑漆漆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沉重的刀。
他握刀的手青筋已经爆出。
他握着刀柄,想杀人,杀很多的人为母亲和朋友报仇。
可惜这里除了死人却什么也没有。
突然天下起了雨,下起了很大的雨。
雨冲走了墙上和地面上的血迹。
血水顺着沟泥向前静静地流去,似乎流走了所有的仇和恨。
可是血水真的能冲走方诚心上的仇和恨吗?
方诚在雨中,满脸的雨水、泪水和汗水,他拔出了宝刀。
刀出鞘,刀刃却散发着光亮。
他用刀挖出了一个个的坟坑。
他将尸体一个个地下葬,男的、女的、老的、少的,一共三百二十一具。
于是在雨中多了三百二十一个新坟,他们伴着方诚的汗水和泪水化成雨幕中最悲伤的音乐。
雨停了,黑夜接连而至。
孤零零的人,孤零零的顾家集。
这里曾是他生长的地方,现在却已变成了一个个的坟墓。
谁杀了我的亲人?谁杀了我的朋友?
报仇,我要报仇!于是黑夜里,坟墓前,发疯的方诚挥舞着他的刀。
他要杀死他的仇人。
他砍倒了许多树木,却不知道谁是他的仇人!
第二天,天气阴晦。
方诚面无表情地从顾少洪空空如也的房子里走了出来,他看着那些新起的坟墓,想起了一件事。
离顾家集不远似乎有个青龙寨。
青龙寨里住着一窝土匪,平时打家劫舍,到处杀人放火。
他们有时也到顾家集来打点秋风,可是顾老太爷家,他们是不敢的。
好像是顾老爷子年轻时也是狠角色,这些人是怕的,所以他们平时不敢打顾老太爷的主意。
想必这次趁着顾少洪娶妻,就请了高人来勒索,结果不成就大打出手。青龙寨的人心狠手辣,就杀光了顾家集所有的人。
方诚想到了这里,想也没想就带着刀去了青龙寨。
青龙寨设在离顾家集不远的青龙山上。青龙山不大,可有个山洞却不小,能容纳两三百人。青龙寨就设在这个山洞里。
方诚去时看到有四个喽啰在洞口把守。
这四个喽啰见众人在里面快活,而让他们在外面站岗,心里正在很不快活时,突然看到一个脸色微黑,个子不高的一个汉子握着刀,杀气腾腾地走过来,心下有点吃惊。
有一个喽啰上前喝道:“你是什么人?到这儿找死吗?”
方诚怒道:“找死的不是我,而是你们!”
话说得斩钉截铁,事做得也干净利落。
他立即拔刀,只见刀光一闪,四颗头颅就滚到了地上。
谁也没有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。
因为他出手太快太准了,这四个人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命丧黄泉了。
立即青龙寨受到了震动,他们倾巢而出,足有二百人,将方诚围在了核心。
人丛中有个脸有刀疤的胡须汉子喝道:“你究竟是什么人,敢到我青龙寨来杀人?不想活了吗?”
方诚冷笑道:“欠债还钱,杀人偿命,今天我是来向你们索命的!”
这刀疤汉子就是这山寨的寨主,他知道自己杀人过多,定有仇家会找上门来,心里也早做了准备,于是哈哈笑道:“好,好样儿的,我们等的就是你来。报个名儿,好让我们知道这次杀了谁。”
方诚手上的青筋根根爆出,手中的钢刀也现出了腾腾杀气。
青龙寨的喽啰被他的气势所逼,不禁都向后退了几步。
刀疤汉见他神情镇定,知道是有备而来,于是将身上的钢鞭取出。
方诚的钢刀发出冷冷地光亮,似乎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。
刀疤汉再也忍耐不住,道:“好吧,既然你不说也就算了,到时候死了可别做了无名鬼。”话音刚落,挥钢鞭就向方诚的头上卷来。
方诚冷哼一声,刀就出手。
只见一道光,刀疤汉就感觉刀风扑面。
刀风太快,刀疤汉久经战阵,还没有遇到这么快的刀风。所以他抽回钢鞭,电一样地闪开。
可惜胸口还是被刀风所伤。
血从胸口汩汩地流出。
刀疤汉心胆俱裂,他从出道以来,还没和这样的对手过过招,他强忍剧痛,大呼道:“弟兄们,快围上去杀了他,他是魔鬼,不杀他我们都完蛋!”
几乎所有的喽啰都感到此人的恐怖,他们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,眼睛盯着方诚。
方诚哈哈笑道:“来吧,你们一起上吧,让大爷今天好好过过瘾!”
他神情自若,霸气十足,令喽啰们心胆为之俱裂,但又不敢退缩走开。
突然有人大呼道:“弟兄们,一起上,杀了他!”
顿时刀、剑、叉、鞭、戟……都一起向方诚袭来。
这是群殴,两百多人群殴一个人,这是怎样的一个战斗啊?
方诚能敌得过吗?
他会不会轻巧地躲开,然后一一击破。
可惜他没有躲开。
他用刀,用一把魔一样杀人的刀。
他用他的刀向前一砍。
众人就见一道光,第一批围上前的人就尸体不全的跌在地上。
鲜血迸飞,肝肠满地。
刀,魔刀,犹如鬼魅。
就这样杀了第一批人。
然而刀已开戒就不能停下。
他又抡刀纵身砍下。
又有一批人尸体不全地倒下。
鲜血迸飞,肝肠满地。
人们开始恐惧了,想退却。
可是方诚又抡刀横扫。
也是一道光,就听得骨头和刀的摩擦声,好几十名喽啰被横砍于地。
又是鲜血迸飞,肝肠满地。
许多人开始发疯了,他们疯也似地向山下跑。
可惜他们跑的速度根本没有刀光快。
刀光一闪,还是鲜血迸飞,肝肠满地。
此时的方诚早已被复仇的怒火所淹没,那把刀就是索命的刀,只有杀人,不停的杀人,他的仇恨才会渐渐平息。
也不知杀了多少人,只知全身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。
青龙山也变成了红山。
方诚看着一个个素不相识的“仇人”倒下,心中的仇恨也就一点点地变成了罪恶。
难道要杀光所有的人他才能从仇恨的阴影中得到解脱吗?
可是面前的“仇人”一个个倒下,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报仇的快感,相反却是无尽的痛苦。
他杀光了所有的人,面前看到的只有尸体和鲜血。
然而他的功力已用尽,刚才用最大的功力搏杀,早就耗尽他体内所有的真气。
他瘫坐在地上想喘一喘气。
可是这时有一条钢鞭凌厉无比地向他的头上卷来。
方诚听到风声知道是刀疤汉,他中了一刀却没有死,现在趁自己衰微时反击了。
方诚聚集了所有的功力,也挥出了刀。
他想拦住钢鞭。
刀和钢鞭接触了,遗憾的是方诚没有拦住。
“噹”的一声刀缺了一个口。
方诚感到手臂发麻,刀就落到了地上。
钢鞭余势不衰,击中了方诚的后背。
这一鞭集中了刀疤汉毕身的功力,志在一搏,所以功力奇大。方诚只觉体内热血上翻,嘴里一甜,就吐了一口血,顿时倒在地上。
刀疤汉本已受伤,又奋力使出这一鞭,也已精力耗尽,倚在一块石头上无法动弹。
刀疤汉看着地上满是残缺不全的尸体,声嘶力竭地道:“你……你这个疯子,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人?”
方诚冷笑道:“我不过杀了你两百多条人命,比你们杀了顾家集三百多口还差的远。”
刀疤汉听后突然哈哈笑了起来,可笑声却是那样的痛苦与无奈。
刀疤汉笑毕道:“原来你是顾家集的人,到这儿来是为死者报仇的!”
方诚道:“不错。”
刀疤汉道:“我仇雪海占山为王确实干过不少杀人的勾当,可是我从未杀过顾家集的人。”
方诚感觉身体的血液将要凝固,汗水也不断涔涔而出。便道:“既然不是你们,那么顾家集的人到底是谁杀的?”
仇雪海道:“我在青龙山呆了十年了,动谁也没动过顾老爷子,他不但是我的亲戚,而且还每年都给我们财物,杀了他岂不是动了我的根本。”
方诚这才知道他的鲁莽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错误。
仇雪海又道:“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,你应该是顾少洪的好友方诚!”
方诚苦笑了道:“可惜你我都将会死了。”
仇雪海叹了一口气道:“都死了确实可惜,梅家山庄可以高枕无忧了。”
方诚惊道:“梅家山庄?”
仇雪海道:“不错,梅家山庄就是屠杀顾家集的凶手,这周围的人都知道,不知你如何找到了这里?”
方诚全身的精力都散了,他拼了命杀了半天,却杀错了人。
他太过鲁莽,太过冲动了。只要有一点点冷静,他就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。
可是现在他仇未报而身先死。
他看了一眼缺口的魔刀,积郁于中,又吐了一口鲜血,眼前一黑,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当方诚醒来的时候,他就感觉自己是在一张床上。
他体内剧痛,说明伤仍在。他欠起身子,居然发现这是间很熟悉的房子。
房间不大,朴素,干净,正墙上挂着一幅手绘的《仕女图》。
房间里还散发着淡淡的脂粉花香。
好熟悉的房间,好熟悉的花香。
难道这是他在做梦?
可是全身伤痛仍在,如何会是梦境?
他慢慢地动了一下,触手碰到他的刀,他的刀仍在,就在自己的床头。
那把缺了口的刀似乎在嘲笑他,嘲笑他的无能与懦弱。
是的,他的伤太重了,他无法再去握着刀走在人群之中。
此时,门开了,飘进一位白衣女人。
女人有一双大眼睛和一个小巧的鼻子,然而面容略带忧愁。
这是方诚最熟悉的女人,也是方诚为之心动的女人。
女人坐在床边,轻轻道:“你醒了……”
方诚听到她的声音,知道已不是梦境,可是三年了,她又如何走到了自己的身边?
方诚道:“你……是你救了我?”
女人眼里含着泪道:“我,我回娘家,路过青龙山,看见你在山上杀人……”
方诚道:“你回娘家,难道……”
女人道:“你杀了我哥,离了顾家集,我就嫁给了黄宜,我们……我们有了一个孩子!”
方诚惊讶地道:“你都有了孩子?”
女人道:“嗯!”
顿了一下,方诚道:“他……他对你好吗?”
女人道:“他对我很好!”
方诚想了想道:“郑蓝,你我感情既已断,你为什么还救我?并把我带到咱们当年相约的地方,难道你不爱黄宜了吗?”
女人郑蓝听他这么说,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阴雨连绵的晚上。
那次方诚冒了雨到这间屋子来与郑蓝相会。他们在一起很开心,趁着她哥哥郑阳不在,就偷尝了人间最美的禁果。
然而当方诚出门时就碰到了自外而归的郑阳。
郑阳怒不可遏地抓起方诚,将他仍在雨地里,大怒道:“给我滚,我的妹妹已许给了黄少爷。”
这句话对热恋中的方诚犹如晴天霹雳,道:“不会的,蓝儿是我的,她不会嫁给黄少爷。”
郑阳冷笑道:“笑话,你算什么东西,你连吃的、住的都没有,你有什么理由要我妹妹?黄少爷就不一样,他不但家财万贯,而且武功高强,英俊潇洒。不管从哪方面来看,我妹妹只会嫁给黄少爷黄宜。你马上给我滚开,滚开顾家集。”
方诚的血管在膨胀,他如何能忍受这般侮辱?
郑阳又用眼瞟了一下他道:“怎么啦不服气?不服你就和我打,打赢了我就把我妹妹嫁给你;打不赢你就吃屎去吧,还想娶我妹妹,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。”
方诚的血在暴涨,他已经攥紧了拳头,他想打赢郑阳,夺得郑蓝。
他大声地道:“好,我和你打!”
他的拳头就打了过去。
但是他那时的功力低微,怎么能打得过郑阳。
郑阳是顾家集有名的拳脚高手,而方诚当时只是一个穷小子而已。
所以他一出拳,就被郑阳打得飞了出去。
方诚的血在膨胀,他又一次扑了过去。
郑阳冷笑出手,又一拳打在方诚的胸脯之上。
方诚翻身跌地,口喷鲜血。
此时郑蓝跑了出来,哭道:“哥哥,你们别打了……”
可是郑阳已打得兴起,哪里肯收手。他飞身扑到方诚身上道:“今天就解决了你,免得你天天缠着我妹妹。”
说毕,他挥拳如雨。
方诚断了一条肋骨,昏死过去。
然而这该死的雨又冲醒了他的头脑。
可是清醒的他头脑里只剩下了仇恨。
突然他感觉身边有一把刀,一把不知是谁丢落在雨地里的刀。
方诚突然拿起了那把刀。
他拿起了刀,就从背后杀了郑阳。
也许谁也不会相信他能杀了郑阳。
连郑阳自己也不相信,他看到方诚倒下、昏迷,以为死去了。于是他刚要离开,就感到有刀从背后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里。
郑阳向胸口一看,那刀果真从自己的胸膛里出来了。
郑阳倒下去了,倒在了血泊之中。
郑蓝看到这一切,她惊呆了、吓晕了。她只觉得那天的雨好大,似乎淹没了一切的情和仇。
郑蓝回忆完这段往事,伤心的泪水连连而出。
方诚挣扎了一下道:“你还是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一幕,如果你要报仇,现在就该杀了我,我早就是一个该死的人。”
郑蓝道:“不,如果杀你,我怎么会救你。我救你是因为我做了母亲,我不希望这世上再有杀戮。我把你带到这里来,是让你想想以前的你,那么天真、善良。你不要再杀人了,忘记一切的仇和很吧!”
方诚愤愤地道:“原来你是要我放弃报仇,那是不可能的了,我杀了那么多人,想停也停不下了。郑蓝,你不也是顾家集的人吗?顾家集的人不也都是你的亲人吗?你为什么不去为他们报仇呢?”
郑蓝摇了摇头道:“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,你杀再多的人,他们也不会复活的。而活着的人本身已够痛苦和无奈了,为什么还去杀他们?”
方诚看着她的脸,岁月的风霜使她苍老了许多,白皙的脸上似乎有了细细的褶皱,那是岁月的痕迹。
方诚不解地看着她道:“为什么,你为什么要我放弃复仇?”
郑蓝已不敢看他的脸,道:“你杀了我哥哥,你已经杀了我哥哥,我不想你再伤害我的亲人。”
方诚似乎预感到了什么,忙道:“亲人?难道我的仇人是你的亲人吗?”
郑蓝拭干了眼泪道:“你别问了,等你养好了伤,我再告诉你。”
说完,她就走了出去。
看着她的背影,方诚陷入了迷茫和孤独之中。
又是一日的清晨。
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,照亮了世间万物。
早晨总是美好的,因为它是一天的开始,是开始就有希望。
阳光从窗户射进来,那么光亮,那么温柔,它就像仙女的手,抚平了人类所有的创伤。
方诚从床上下来,他精神很好,在郑蓝细心照料下,内伤好了。他似乎是铁打的,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,却能够依然恢复如初。
他的生命岂不也像阳光般灿烂。
他拿起钢刀,缺了口的钢刀。
虽然钢刀缺了口,却依然锋利。
不一样的人就有不一样的刀。
这把刀岂不也是阳光。
他走出房门,就看到了郑蓝。
一样的脂粉花香,一样的美丽容颜。
然而不一样的是,她的身边已多了一个小男孩。
那小孩才二三岁,偎在妈妈的腿边,嘴笑嘻嘻的,脸红扑扑的。
多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啊,任谁一看这个小男孩都会喜欢的。
可是方诚却感到无比的厌恶。
因为这是他心爱的女人与别人生的。
这里仍是顾家集,这间房仍是三年前他们相爱的地方。
可是景物依旧,人儿全非。
郑蓝笑了,笑容淡淡的,道:“看来你好的很快。”
方诚道:“身体的伤好了又有什么用,可心上的伤永远不会好。”
他们走到外屋,外屋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棍棒,全是当年郑阳遗留下来的。
看着这些遗物,方诚就想起了三年前手刃郑阳的经历。那一次改变了自己的命运,也改变了心上人的命运。
方诚道:“你是从他那儿过来的吧?”
郑蓝知道他说得“他”是黄宜,便点点头。
方诚心里却一阵刺痛,不知道为什么,无端地刺痛。他幽幽地道:“你是有生活的人,以后就不要来了。”
郑蓝看着他的眼睛,自己的眼里却含着泪水道:“你知道吗,你杀了我哥哥!”
方诚心头一荡,不禁又想起了那个雨夜,他的刀插进了她哥哥的身体里。
可是他不知道郑蓝为什么还提这件事,便道:“你还是忘不掉那个雨夜吗?”
郑蓝道:“是的,本来已经忘掉,可是你还想报仇,所以我就一直想着那个雨夜。”
方诚道:“我报仇与那个雨夜有关系吗?”
郑蓝的眼里已满是泪水,道:“你知道吗,其实我也姓梅,我也是梅家山庄的人。”
方诚似乎又遇到了晴天霹雳,震得他连身体都站不住了:“你,你说什么?”
郑蓝道:“我哥哥因为在梅家山庄争财产失败了,就带着我来到顾家集,我们隐姓埋名改姓了郑。其实梅家山庄的梅本、梅根、梅云都是我的亲哥哥、亲妹妹。”
方诚头脑一阵晕眩,似乎要倒下去,他盯着郑蓝道:“不,这不是真的!”
郑蓝道:“这是真的,所以我求求你,不要报仇了,求求你。”
方诚向后退了几步声嘶力竭地道:“不,这不是真的,你在骗我。……你是在骗我不要乱杀无辜是不是,我答应你我不再鲁莽了,我不会乱杀人了。但是这个仇一定要报。”
郑蓝忙过去抱住他道:“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,咱们……咱们离开这里吧,只要你放弃报仇,我愿意随着你到天涯海角,我把孩子也带来了,咱们一家人离开这是非之地过自由自在的日子,好不好?”
方诚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热烈地抱着自己,心下五味杂陈难以言说。
顿了一下,方诚道:“能告诉我,为什么要杀死那么多人,他们可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啊?”
郑蓝道:“我不知道,事情发生后,我去找了梅云,她说这里面太恐怖了,叫我不要问,知道的人都会死的。我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,但梅云的话是最有分量的,我们不能不信。”
方诚看着她泪流满面的神情,似乎知道了她的痛苦。
有一丝风吹进屋里,阳光也躲进了云层。
方诚站立风中,他的血似乎僵硬了。
难道他这一辈子就逃脱不了情与仇的瓜葛,也冲不破这情与仇交织的网?
他看了看手中的刀,这把缺了口的刀依然锋利。
他还有没有勇气举起这把刀?
如果他能举起这把刀,他的情就断了。
那么仇恨呢?
仇恨会越来越大,将会淹没他整个人。
风仍在吹,云层也越来越厚。
钢刀在他的手中依然锋利。
只可惜这把刀已经缺了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