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> 修真小说 > 方老板 >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柳门三宝
    暮色。黄沙。并不热闹的小镇。并不热闹的酒馆。



    斜阳隐霜树。



    红衣女子盯着眼前端起的酒杯,静坐如莲,仿佛跌进一条时光隐秘的隧道,陷入一场无法言说的回忆。她的手指纤长葱白,她的唇亦无半点血色。只有手腕间一对淡粉芙蓉玉镯透着光华和鲜活。



    一阵微风吹过,从门口走进来一位少年,挺秀高颀,身着白衣,腰间佩着一把端正严肃、威风凛然的剑,和着他冰冷苍白的脸,透着汩汩寒气。



    红衣女子彷佛受了这寒气一点的侵袭,从回忆中将自己拉到现实来,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,如古潭般的黑色虎目。



    也许是因为这红色衣服太过浓艳明亮,少年一眼就看到了她。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眼睛,盈盈若水,波光流转,从眼神里透出面前这个人,仿佛是简单的不染一丝杂尘,又仿佛是隐藏了太深的故事,充满灵性,也充满秘密。任何人看到这样一双眼睛,都会感到温暖,感到自己那颗尘世浮华坚硬的心灵瞬时变得平和柔软起来,害羞的人们甚至会脸红,因为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不忍触碰。



    少年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变化,依然冰冷,眼光从红衣女子身上离将开来,迅速扫过在坐每一个人,握紧了手中的剑,然后发出一个冰冷冷的声音,说道:“我是来杀人的”。



    每一个字都透着逼人的寒气。坚定而有力。



    一刹那,所有的人都惊恐的盯着他,屋子里的安静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今日来酒馆的都是镇子上的普通百姓,见着这般情形,惊恐是正常不过的。没有人知道他要杀谁。一般要杀人的人是不会告诉别人的,他却第一时间知会,好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杀手。



    他显然不是一个专业的杀手。



    唯有红衣女子转过头去,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手里转动的杯子上,淡淡道:“我是来自杀的。”



    “哈哈哈!”这时从楼上传出一阵爽朗笑声,雄浑开阔,彷佛笼罩了溶解了整个局面的僵化。红衣女子见到走下来的是一位中年男人,面容和善,身材微胖,嘴里说道:“今日我这如意酒馆来了两个有趣的人,看来要热闹了。”他这话还没说完,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,走到柜台前,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酒瓶,眼神里露出耐人寻味的光芒:“不过,我这实在不是杀人的好地方。”



    少年冷笑:“都说你这如意酒馆是最让人如意的,想必是谣传了。”没等掌柜的说话,红衣女子接道:“是少侠会错意了,这如意酒馆的酒自然是让人如意的,就如我手里这杯,唤作‘玉液亡心’,先喝下去是苦的,苦涩着苦涩着,就变成甜的了,喝到最后才是酒的辛辣,九转回肠,畅快的很,说是玉液实乃不虚,亡心即忘,心死了才会忘记。”说罢又一饮而尽杯中之酒。



    她来这里,一是为了这里的酒,看看是不是如传说中的让人如意。二是因为一个人。



    “哈哈,这位姑娘真真是我这酒馆的知音,以后我要多酿些酒,还要姑娘亲自品评,取名字的好。”中年男子说道。



    “方老板说笑了,说到知音,谁人比得您懂酒,这味道配这名字,都是恰到好处,极具意味的。”红衣女子道。



    方如意是这家酒馆的老板,在这小镇上也算是富贾了,极受欢迎和尊重,不仅是因为他的酒好,能酿出各种你所需要的酒来,解忧的,忘情的,快乐的,醉生梦死的。更重要的是他人好,乐善好施,心地慈悲。



    从来没有人会来惹他麻烦。



    今日却有人来惹他的麻烦。



    不过,他智慧,任何事情都能在他睿智的眸光里渐消渐散。



    酒好自然能吸引爱酒的不爱酒的人前来满足好奇心,人好自然能吸引他人与之成为朋友。沧镇并不繁华,却是一个小江湖。因为如意酒馆,吸引了江湖人。



    少年一直站在一旁,这时缓缓说道:“可是,我今天必须要杀一个人,这酒馆里的一个人。”



    “既然你不知道杀谁,我这条命送你好了。”红衣女子痛快利索的说道。她的样子倒不像是开玩笑。



    “诶,姑娘你正当如花美眷时候,如此轻生,实在不值,不值。”方如意笑劝着,“我这酒若是少了姑娘作知音,就是人生憾事了。我看这位少侠应是第一次要杀人吧,‘必须’的意思是这是你的任务,既然有任务说不定是要给钱的,那么你是缺银子了?”



    少年显然吃了一惊,皱紧了眉头说道:“这不干你事,我只知道我今天必须杀一个如意酒馆的人!”



    方如意笑道:“如此生硬的重复一句话,看来我猜对了。”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钱袋来,交给少年,道:“我这有一百两银子,买一条命如何,应该比他给你的钱多吧,我这终归是喝酒的地方,不如收起杀气,喝一杯怎么样?”



    少年盯着钱袋,显然有些迟疑了一会,然后接过钱袋,道:“这。。。。。好,既然如此,我就饶了这里的人,酒就免了。”说着便快步走出了酒馆。他始终没有拔出他的剑。那把为了配合主人而正经显示出威严气质的宝剑。



    红衣女子笑道:“钱真是个好东西,先是说必须要杀人,收了钱竟也能罢手走了。方老板好生大方。”



    方如意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,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看他虽然假装出杀气逼人,却也显得一丝紧张,眉宇间有一道正气,若不是遇到了什么要紧的麻烦,也不会急着用钱,而江湖上挣钱最快的方法就是杀人了,又没说杀谁,一百两就能买一条命,而且比那个人给的钱多。应是有人成心戏谑。”



    一分钱难倒英雄汉。



    “看来那个人也是正巧借他之手,故意找方老板的麻烦。”红衣女子道。



    方如意点点头,说道:“不错。”很肯定的两个字。转而面向红衣女子,笑道:“杀人的人走了,自杀的人还想自杀么?”



    “哈哈。”红衣女子顿时笑了,那笑声如空气里的一道清泉,平白倾泻下来,温婉甘甜,“心已经死了,人就得活着了。”



    “我这酒馆让人如意不?”方如意道。



    “你这酒馆确实让人如意。”红衣女子道。



    漠北秋阳,天朗气爽。



    白云悠飞,飘荡自在。正如这个国家的名字——飞云。由于皇帝对文化的重视,使得举国上下充满了文化气息,文化氛围十分浓厚。上至皇帝,下至王公贵族,都以儒雅为荣,都在努力提高着自己的文化素质。苏梨落从小受着家族的文化熏陶,举手投足间是骨子里带着的气质,她年纪虽小,亦知道常常庆幸这个时代赋予她的一切美好。



    远离了京城的繁华,苏梨落难道感受到一种天地疏野的自由自在,“啊,江湖。”苏梨落暗暗叹了一句。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画面、从未有过的感觉,好像整个被束缚挤压的心都纾解开来。



    远处人群攒动,人们围在一起,好像是在看什么热闹。苏梨落走上前去,见一白衣少年,挺秀高颀,正是那日出现在如意酒馆的少年。



    只是眼神里没有了那日的冰冷逼人,多了一些阳光的柔和,一身白衣潇洒亦多了一些人世的温暖,他傲然挺立在人群之中,成为阳光下的焦点,然后双手一抬,抱一抱拳说道:“各位父老乡亲,在下于此卖艺,只为治病救人,今日为大家表演绝技飞刀,还请哪位壮士来配合在下。”



    少年的对面竖起一木板,旁边案子上摆放了四只苹果,苏梨落懂了。人群里七嘴八舌道:



    “诶,这少年也不识好歹,万一失手弄出人命,可怎么办?”



    “是啊,谁有胆子敢拿命做实验啊!”



    “看他小小年纪,也不像身怀绝技的样子。”



    “若不是非常信任的人,谁敢以性命相托。”



    少年眼神扫过人群,偶能听得清这议论纷纷里的含义,不免有些落寞,“是啊,若不是非常信任的人,谁敢以性命相托。”他暗自想着。



    “我来!”却听得人堆里传出一甜美之声。是个女人的声音。



    苏梨落走上前,微笑着对少年说道:“我来配合你。”



    “是你?”少年认出眼前这位红衣女子,眼神里流落出惊喜又有一些疑惑,故意放了狠话,说道,“难道是自杀心思不死,特意来寻死的么?”



    “哈哈。”苏梨落笑了笑,有一种女人笑起来是调皮可爱的,让人不禁对她的纯真率性心生怜惜。苏梨落就是这种女人。



    少年听得她笑,对刚才的话语倒有一些后悔和不好意思。他不该讽刺她、试探她、吓退她。



    “我相信你。”苏梨落淡淡笑道。只这简简单单平平常常的四个字,此时在少年看来,却如千斤之重,足够的分量,仿佛给了少年无穷的力量和勇气,一切的议论纷纷都不重要,因为眼前这个人相信你,可以为了你尝试危险。



    这足矣令人感动。



    “好,那就请站在对面,头上顶一个苹果,这苹果都一般大小,不用刻意挑。”少年收起欣慰,回过神情,指着苹果对苏梨落说道。



    “我明明看着有一个最小的,我偏要挑这个。”苏梨落拿起一个苹果,仔细看来,确是这四个苹果中相对较小的一个了。



    人群里嘀咕着:



    “诶呦,这姑娘胆子可真大!”



    “了不得,了不得,咱们爷们都没这勇气,佩服!”



    愿意凑热闹看所谓“绝技表演”的、起哄的、讨论的、玩笑的,到底还是普通百姓。



    少年并没有理会人群中说的什么,苏梨落也是。那些话彷佛隔了万水千山,到不得他们的眼前。此刻他们心里相信着彼此。少年拿起黑布,熟练的蒙上了眼睛。有些小孩子“啊”的一声,害怕的也已经用手蒙住了双眼,不敢看着眼前这一幕。



    只见少年屏住呼吸,全神贯注,他这使用飞刀的技巧是:用食指和拇指微屈相互轻轻对捏住刀尖或刀柄,刀刃朝前,其余三指向掌心屈卷或自然伸展,往前抛掷时,迅速屈腕、松捏撤开飞刀,使之向前在空中翻转,以刀尖定着于日标。只听得“嗖”的一下,飞刀直逼而过,苏梨落却是睁大了双眼,看着飞刀无情的迅猛的飞快地向自己奔来。“咔”的一声,飞刀正中苹果中心。这飞刀绝技他已练习了无数个日夜。他知道他不会失手。她亦知道。



    “好!”



    人群中道出片片喝彩之声。



    少年摘下黑布,望着正在望着他的苏梨落,二人会心的笑了。



    少年下去收钱,不菲的收获。除了是身怀绝技这一本领的收获,也是一场陌路相逢信任的收获。



    “年轻人,看在这姑娘的份上,我们多给你些。”人群中有人说道。



    “谢谢,谢谢。”牧决只管道谢。似乎只记得这姑娘做了什么。忘记了自己做了什么。



    “今日多亏了姑娘,才赚得这么多钱,还未请教姑娘芳名?”少年谢道,心里充满了希望。



    “我叫苏梨落,梨花的梨,落花的落。”苏梨落道。



    “好名字,不过听起来不像是江湖中人的名字,倒像是个大家闺秀。”少年道。



    “嘻嘻。“苏梨落笑道,也许是因为少年猜中了她的身份。”还没说你呢,你叫什么?”



    “在下牧决,牧野的牧,决心的决。”少年又一次抬手,抱一抱拳道。



    “好名字,听起来倒像个混迹江湖的浪子。”苏梨落道。



    “哈哈。”二人又同时笑了起来。



    “话说回来,你这么赚钱,可是为了什么人吗?”苏梨落问道。



    “不错,正是为了一个姑娘。”牧决叹道,“如今她正身患重病,她没有钱财,也没有人帮她,治病的大夫又黑心抬高价钱,我只能多多赚钱,好为她看病。”他说着眼里充满了忧伤。

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,怪不得方老板说你遇到了麻烦。”苏梨落回想起方如意的话。



    “苏姑娘,我要去为她抓药了,今日之事,我当改日答谢。”牧决收拾好东西,正要离开。



    苏梨落并不在意他所说的“改日答谢”,也许没有改日了,她想着,突然说道:“不如我随你一起去看望那位姑娘,也好方便帮忙照顾。”



    “多谢苏姑娘好意了,不过她呆的那种地方,你去不得。你我改日再叙。先告辞了。”这话还未说完,牧决已经转身离去了。



    苏梨落也只好由他去了。她心里暗想:倒也不是个浪子。



    秋性肃杀。萧瑟,颓败。万物凋零。秋天,总是离别的季节。



    树上的叶子像翡翠的梦,风一吹就破碎。秋,是杀木的。



    春夏秋冬。少阳老阳少阴老阴。太极阴阳鱼。



    古人做事真是绝。秋后问斩。正午斩首。



    阳气最旺。死了魂飞魄散。砍头前那一声做鬼也不放过你。还没落地,连做鬼的机会都不给你。



    人心又何尝不是。



    今天如意酒馆里的每一位客人,都有着各自的心事。没有说笑,每个人都静静的喝着属于自己的那杯酒。



    苏梨落喝的是禅酒。之所以叫禅酒,是因为这酒喝起来如茶,淡雅清香,沁入心脾,并不醉人,能够让人平心静气,从而思考出一些道理来,是为禅意。



    苏梨落坐在窗前,看着外面飘零的秋叶,不禁喃喃道:“荣枯无意,聚散随缘。”



    一个人经历太多仿佛他什么都没经历过。



    没有任何期待。任何事情。空心,又不如水。



    道的是哪个道。



    方如意听到这句,走上前来,坐在苏梨落对面笑道:“这禅酒可是让姑娘顿悟了?”



    苏梨落微笑道:“酒如茶,茶如酒,又有何不同呢?繁荣与衰败,相逢与离别,又有何不同呢?存在就是消失,得到就是失去,这世间的一切,并无甚不同。”



    “哈哈。”方如意笑道,“有趣,姑娘年纪轻轻,慧根不浅,还是个懂酒之人,难得,难得。。。。。。“



    苏梨落接着道:“四季之中,大抵唯有秋是盼望而来的。蓝天在上,比任何一个时节要辽阔,空气在身,比任何一个时节要透爽。云淡。风清。人的精神和心气,就比任何一个时节要辽阔,要透爽。不似春新血换旧血,退到一边的旧血有些乱脏;不似夏热情洋溢的过分就显得暴躁不安;不似冬凛冽尖锐时就咄咄逼人,如一把刀。”



    “所以啊,秋是成熟的,秋是收获的。”方如意饶有兴趣的说道。



    “老板,请与我笔墨。”苏梨落并没在意他的话,因为她了解自己。



    方如意还未请教姑娘芳名,就被她打断了,拿来纸笔,看她写些什么。



    苏梨落接过只一笑道:“突然想写字了呢。”



    说罢运笔纸上,行云流水,娟娟小字,甚是俊秀好看。



    方如意只见她写着:



    尘世一粒子,不知身是谁。



    轮迹恒所常,天命各有归。



    放眼众生事,众生同修为。



    生难与死易,平落潮相追。



    何畏风波起,何拒浪徘回。



    一般乐和苦,一般成味蕾。



    不执而自在,乾坤手中杯。



    方如意拍手笑道:“妙,妙啊,姑娘这是参悟了人生。不执而自在,乾坤手中杯。不要执着于任何人与事,因为一切都将归于空,正如手中的杯子,装得下天地,亦倒得掉一切苦恼忧愁啊,喝酒喝酒,哈哈哈。”



    苏梨落放下笔,听了方如意的话,心中更加淡然许多。



    方如意又想起来,问道:“还未请教姑娘芳名?”



    苏梨落道:“苏梨落。”



    方如意道:“梨花淡白柳深青,落此杯中是多情。听起来倒像个大家闺秀的名字。”



    苏梨落道:“呵呵,你是第二个人说我的名字不像江湖中人了。”



    “哦?那第一个是谁?”方如意问道,还未等苏梨落回答,就听见有人喊道:



    “老板,来一壶烈酒。”



    他面无表情,可是那双古潭般的虎目里却充满痛苦,泛起薄雾。整个人显得很疲惫。



    “就是他。”苏梨落说道。



    方如意起身来到牧决面前,道:“今日肯来我这里喝酒,莫非发生了什么事?”



    牧决低下头,哽咽道:“翠雨死了。”



    方如意听到后,黯然吃惊,转瞬叹了口气,并没再问下去,他知道牧决此时心里悲恸。他拍了拍牧决的肩膀,说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,节哀。”然后从柜台上拿下一瓶酒,放到牧决面前说道:“这酒唤作‘离人泪’,不要压抑自己,释放一次会舒服很多。我请你。”



    苏梨落也走到牧决面前,说道:“我陪你。”



    酒是酸的。



    离人泪是酸的。



    牧决喝着这酸楚,在一种奇妙的作用下,把心中压抑许久的话都向苏梨落倾吐出来,他的怨愤、委屈、伤悲都一齐倾吐出来。



    “我为寻人离开家乡,来到这沧镇时已身无分文,坐在烈日下正想着如何赚些盘缠,或许可以表演飞刀卖艺。此时一个姑娘走到我面前丢给我二两银子,然后走过去。”



    “我追上前,叫住她,说‘我不是乞丐,请把钱收回去’。她笑了,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,很迷人,甚至可以说是摄人魂魄的那种迷人。我当时就楞住了。”



    牧决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,苏梨落给他满上酒,他一饮而尽,接着说道:“然后她说‘那你为何流落至此?’,她居然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,我不好意思的说‘是盘缠用光了,正坐在这里想着如何生存,却被你当成乞丐,惭愧’。”牧决给自己倒了一杯,却也给苏梨落满上了一杯。



    苏梨落喝起这酒,不禁暗叫了一声:“好酸!”



    牧决接着说道:“然后她说‘不如你来帮我,就像我现在采购些胭脂水粉的,倒也省的我来跑腿了,一个月给你五两银子,还包吃住何如?’我当时开心的不得了,想着遇上贵人了,于是满口答应了下来。随后我跟她来到了她住的地方,原来她是做这一行的。”



    苏梨落问道:“是哪一行?”



    “就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。”牧决说着一口饮尽。



    “怪不得你不让我去。”苏梨落跟着喝了一口。



    “这个地方叫做‘凤来仪’,老板娘人称凤娘,是个心肠狠硬的女人。翠雨虽然是做这一行,但是心地却是善良的,她好不容易说服凤娘收留我在这里,帮忙采购货物,也充当护院。一个月前翠雨身患重病,凤娘没收了她所有的钱财和首饰。。。。。。”



    牧决说着,倒了倒酒瓶。



    瓶已空。



    “老板,再来一壶‘离人泪’。”苏梨落说道。



    牧决幽幽回想起最后照顾翠雨的那一段日子。她总想推开他,可是他依然不离不弃,直到她生命的最后。。。。。。



    翠雨冷冷道:“你知道么,见人第一眼我就能看透这个人,他的本质,他的行为,越了解我就会越加对这个人厌烦。”



    牧决明白,像翠雨这样自幼在妓院里长大的人,自然是很容易就看透了人性,人情,人生之态。



    翠雨接着道:“没有新鲜感就意味着没有兴趣,既然没有兴趣,又怎肯多看你一眼。”



    牧决道:“你说的是她们,你不一样的。”



    翠雨不禁冷笑一声,道:“在这个地方,没有什么不一样,立异等于消失。”



    牧决道: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



    这句话突如其来,让翠雨猝不及防。



    翠雨怔了怔,道:“好么?”



    牧决道:“好。”



    翠雨莞尔,道:“只是你的错觉罢,这一切,只能说明,说明你还有用。”



    牧决嘴角的弧线上扬,彷佛扬起一脸幸福。笑道:“是啊,我还是很幸运。”



    见牧决不能理解,翠雨只能继续往下说道:“牧决,我们这种人是不会动情的,你只是一个能帮我干活的。。。。。。”翠雨想了好久,工具?不行,太伤人了,苦力?又没那么严重。“调味品,是这烟花之地的一剂调味品。”翠雨看着牧决的脸,他的脸上写满了期待。



    牧决没有说话,看着翠雨如何诠释这“调味品”。



    翠雨转过头接着道:“调味品你知道么,你挑的胭脂水粉姐妹们都很喜欢,你人又很有趣,很真诚,是这无聊之地的一泓清泉,给无味的空虚里增添了一丝新奇......”



    牧决认真的听着,这是翠雨第一次表扬他吧,有趣,真诚,是莫大的肯定和欣赏吧。更何况,还有清泉,还有新奇,牧决觉得,这话是一份殊荣。



    “可是......”翠雨道。



    牧决不禁皱了皱眉。



    翠雨道:“可是,调味品只是辅佐的材料,不能当主食吃,就算吃的再多,也不可能饱。”



    翠雨顿了顿,接着道:“其实就是,可有可无。”



    牧决紧皱的眉尾一下子舒展开来,他的期待终归破败了。



    牧决端起手旁的碗,淡淡笑道:“吃药,休息吧。”



    翠雨看着牧决,双目打转,道:“还不肯走么,我不需要你。”



    牧决笑道:“当初是你救了我,上天会公平的给每个人报恩的机会,我现在所做的是我应该做的,你阻止不了。。。。。。”牧决顿道,“你阻止不了天意。”



    翠雨冷笑道:“天意?是啊,天意让我死。”



    牧决慌道:“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说。。。。。。”



    翠雨接过牧决手中的碗,打断牧决的话,道:“药凉了。”她自然知道牧决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。



    牧决道:“翠雨,你放心,有我在,你不会有事。”



    翠雨道:“好了,喝了药,我该睡了。”



    牧决道:“嗯,你好好休息,我就在外面。”



    半夜。



    翠雨梦中轻声换着:“月隐,月隐。。。。。。”



    “可是你没那么多钱。”苏梨落说道。



    “我攒下的也只有三十两,张大夫看过之后,说她是早有暗疾,年久不治,至今昏迷不醒,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,开的药方也只能是补补身子。翠雨并没亲近的姐妹,她们都嫉妒她,各个盼着早点死。翠雨说‘牧决,我不想拖累于你,放弃我吧。’可是我不能,我怎么能放弃她呢。。。。。”牧决说着,竟然落下泪来。



    苏梨落听着,可怜着翠雨,也跟着落泪了,说道:“人性若此,凤来仪只是把她当做挣钱的工具,当没有利用价值,又有谁能把翠雨当做人看。”



    牧决道:“后来我再去抓药,因着没钱,自然是不肯赊给我的。我心下着急,及至前几天,有人夜里来我这要我杀一个酒馆里的人,事成后可得五十两。为了救翠雨,我就答应了。五十两对我来说太需要了。。没曾想方老板给了一百两,那人再也没来找我,我就拿着钱去给翠雨买药。”



    “一百两是个不小的数目。”苏梨落道。



    “是不小的数目,足够我给翠雨看病,抓药。可是,很快钱就用完了。所以我不得不上街卖艺,再赚钱。”牧决喝着酒,酒杯在手中停顿着说,“可谁曾想,我抓了药回去后,翠雨就,翠雨就断气了。。。。。。”说着,晕红的眼眶又落下泪来,任谁也想不到他就是初来酒馆时那个看似冷血无情的男人,流泪的样子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


    这离人泪的作用,就是让人发泄心中的情绪。苏梨落好像想起了以前,她的心里也开始酸着,不知是喝了这酒的酸,还是回忆的酸。她也哭了起来。牧决不知道,她是哭翠雨,还是在哭自己。



    牧决哽咽道:“我用剩下的钱葬了翠雨,她是我的恩人,在我落魄的时候帮了我,平日里又像姐姐般待我好,我却没能救活她。。。。。。”



    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因未到伤心处。



    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痛哭,一是因为真的痛了,二是因为他相信她。



    牧决不知道,翠雨对他不仅仅是恩人,也不仅仅是姐姐般,更是年少懵懂时那颗依恋的心。只是后来才明白,他看一个姑娘的时候,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暖与柔情,那便是爱。



    “这不怪你,你已经尽力了。生死有命,牧决,这不怪你。”苏梨落柔声安慰道,“那你今后有何打算?”



    “凤来仪我是不会再回去了,翠雨死了,我在这里也无其他亲人,若是方老板肯收留我,我愿意留下来当伙计,要我做什么都行。”牧决望着方如意说道。



    “懂得感恩的人,我是求之不得,你若不嫌弃,就留在我这里吧,调酒时也做个帮手。”方如意道。



    “那就多谢方老板,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。”牧决起身答谢到。



    “哪里,你这个朋友我倒是交定了。还有这位苏姑娘。苏姑娘打算在沧镇呆到几时?若是没有什么急事,不如也留下,尝遍我的酒。”方如意眼里露出恳切,他希望他的酒都让苏梨落尝过,所有美好创造出来,都需要有一个懂得欣赏美好的人。



    “既然方老板盛情,我也想跟你学一二手,看你是如何做得出这些神奇的酒来的。”苏梨落说道。



    “那好,身边有二位在,我这酒馆倒也不寂寞了。”方如意道。



    以前来他这里喝酒的人,只是觉得这酒味道不同,能让人喝出不一样的感觉。却说不出这酒的奥妙所在。如今苏梨落和牧决,都是理解他的酒的人,对他来说可谓如获知音,虽然年龄上和父辈一般大,不过得以忘年之交心中甚喜。



    凤来仪并没有因为失去一个翠雨,而变的有什么不同。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、歌舞升平、醉酒欢笑。没有人记得翠雨,仿佛翠雨从未存在过,再未有人提起她。



    苏梨落站在酒馆门口,感受着秋风送来的阵阵凉意。眼前的街道不繁华。



    不繁华,就是苍凉,漠北的苍凉。



    苏梨落转了转手腕上的芙蓉玉镯,突然觉得那个叫翠雨的女人,很可悲,她想对于凤娘来说,一个工具坏了,扔了,还有很多有用的工具,并没影响她的生意。翠雨不过是个小人物。小人物总是微不足道的。



    然而,她自己又何尝不可悲呢。



    丞相府。



    苏老爷端起手边的青瓷琉璃茶杯,细细品咂着这杯中之茶,顺间觉得口齿噙香,沁入心脾,回味中不禁问道:“大小姐呢?”



    管家俯身说道:“大小姐跑到后山练武去了。”



    苏老爷叹了一口气:“诶,一个姑娘家偏偏喜欢舞刀弄剑,何况还是丞相之女。”他手里端着的茶,名唤“梨花香”,采集三月梨树初放的花蕊二钱,加上兰香子一钱,蜂蜜一匙,用明前露水煎制而成,淡淡清香,口感滑蜜,是苏梨落小时候做的,苏老爷本以为是小孩子家胡闹瞎玩,没曾想味道极佳,便鼓励女儿继续下去。



    苏老爷甚爱此茶。



    这味道会让他想起夫人,苏梨落的娘。苏夫人爱梨花,丞相府就种满了梨花。苏夫人爱酿酒,丞相府就专门为她建造酒窑。苏夫人酿的酒,清香甘甜,最多能让人喝个微醺的状态,不至于醉。丞相府每年都上贡苏夫人的佳酿,皇上及百官大加赞赏。丞相府向来备受皇恩。及至苏夫人去世,酒窑封闭。



    看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婴,苏忠黯然泣道:“就叫你梨落吧。”



    管家劝慰道:“大小姐爱玩是天性,老爷你也不必担忧。再说,咱们大小姐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通啊,练武只是强身健体罢了,她自幼体弱。。。。。。”



    苏忠摆了摆手,打断管家的话:“罢了,随她去吧。”



    教苏梨落武功的是丞相府的一等护卫——月隐,他也是苏忠外出的贴身保镖。那时苏梨落十四岁,她觉得眼前这个大哥哥分外好看:眉目如画,英俊倜傥。她偏要他教她武功。苏忠本不同意,大家闺秀就该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,可是拗不过女儿的哭闹,看在她还是会大家闺秀该会的东西的份上,就勉强答应了。



    月隐外里是武功高强自不必说,骨子里却温良文雅,书生气质,重要的是他会吹箫,每当有月亮的晚上,苏梨落就喜欢和他琴箫合奏,在缓缓流出的曲子里,幻想母亲的模样,她觉得这是最开心的事情。



    苏梨落的琴是苏老爷教的,他只教她一首曲子——九霄莲岁。他说弹奏此曲亦生菡萏之香,曲调清心寡欲,浑然忘我,天籁之音,绕梁难绝,只见前有佛家莲花接引,能够让人得以重生。



    小梨落眨着眼睛问:“真的能让人重生吗?那我学会了,母亲可不可以回来?”苏老爷只告诉她会有那么一天的。苏梨落弹奏了十年,她想着爹爹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,她却真正爱上了这首曲子,闭着眼睛她就可以看见母亲,即便她看不清母亲的样子,但她知道母亲是极美的。



    这一日,阳光正好,透过叶子的缝隙照射在幽静的林间。



    苏梨落在后山练习轻功。月隐的轻功是最快的,月隐叫这为“燕子斜”,就像燕子斜掠过水面,明明翅膀沾湿了,而水面却纹波不动。她按照月隐教导的要领,脚步轻点,借着树枝的力,向前飞去。



    不料一个用力太沉,踩断了枝桠,正要摔落下来,不远传来哒哒马蹄之声,月隐伸开双臂,眼光紧紧顺着苏梨落下沉的身子,锁住不放,稳稳的接住了她,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。



    四目相对。风静止了,树叶静止了,鸟儿的欢鸣声声亦静止了。



    整个世界都安静了。



    月隐看着眼前的姑娘,已是出落的如梨花般纯美,雪肤冰骨。面容如月,皎洁透净;明眸若水,盈盈婉转。身上还有一股淡淡梨花香。苏梨落看着眼前这个男子,本来惊慌的心顿时安静下来,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吧,她觉得他甚英雄伟岸,而他的眼睛正看着她,那双眉目,如画潇洒。不禁又心跳加快了。



    月隐想着苏梨落大抵就是仙子呢,清丽绝俗,不染一丝杂尘,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,或者说在他的世界里从未见过这一样一个女子,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。



    月隐不禁温柔的说道:“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。”



    此时苏梨落脸已绯红,突然有些不知所措,只是羞涩道:“我,我是从树上掉下来的,我轻功,轻功没练好。。。。。。”



    月隐笑了,他笑起来让苏梨落觉得暖暖的,好像这风、这树叶子、整个世界都是暖的。



    月隐接着苏梨落的话道:“是从树上掉下来的,还掉进了我的怀里。”



    苏梨落更害羞了,这是一个十六岁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刻。



    苏梨落紧张道:“我,我,我是掉在了你的马背上。”



    “哈哈。”月隐抬起头笑了一声,转瞬又低头轻声道,“傻丫头,你掉在我怀里,不信你看看。”说完一个轻吻,稳稳落在苏梨落的额头。



    “月,月哥哥。。。。。。”苏梨落心跳的不行,要不是马蹄声响,她觉得整个世界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。



    “这回知道了没?”月隐一手搂住怀里小巧玲珑的苏梨落,一手驾着缰绳。



    苏梨落闭着眼睛幽幽的“嗯”了一声。她回味着刚才月隐的举动,突然就觉得很美好啊。那个吻柔柔的,暖暖的。此刻在月隐的怀里,她是喜悦的,甜蜜的。马儿跑到湖边渐渐停了下来。落日余晖,投在湖水里,含情脉脉,照映两个人的影。



    “夕阳几缕动婉容。”月隐看着夕阳下的梨落,觉得越发的可爱动人。这是他第二次有心跳的感觉,动情的感觉。“梨落,有没有人告诉你,你很美。”



    “月哥哥。。。。。”苏梨落羞涩的低头一笑。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美。



    苏梨落的世界就是丞相府。再多就是这个湖光山色的地方和丞相府不远处的那条街。她没有什么机会认识新的人新的朋友,她只听到府里的老人说她越长越像夫人了。因为太熟悉,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长大了,不再是那个调皮的小女孩了。是呢,仿佛一夜之间,她长大了。



    “乖,回家吃饭了。”月隐摸着她的脑袋,温柔道。



    天下武功,唯快不破。月隐的身手讲究的就是快。月隐用剑。月隐的剑是江湖第二快。第一快的是他师父。



    月隐的剑名唤“赤炎”,剑柄由八百颗琥珀珠子密密麻麻镶嵌而成,剑气透着烈日耀眼的光辉,挥舞起来,仿佛要灼伤所有接近它的物体。



    月隐教苏梨落的都是基本的拳掌,用来强身健体的。按丞相的话说就是女孩子家家不要舞刀弄剑。可是有一次,苏梨落不小心看到了月隐的剑法,快的让她应接不暇,和着庭院里落英缤纷,梨瓣飘零,她觉得眼前的景致美极了。于是她央求着他教她练剑。



    月隐很犹豫:“你是丞相千金,不必学这些江湖上的东西的。”



    苏梨落撒娇道:“不嘛,月哥哥会,我也要会啊。以后遇到坏人,你不在的时候,我可以保护自己保护爹爹。”



    月隐道:“傻丫头,我会一直在,一直保护你保护苏大人。”



    苏梨落道:“唔,那我也要会,你一个人练剑太孤独了,这样我就可以陪你过招呢。”



    月隐道:“我吹箫的时候你陪我弹琴就很好啊,刀剑总是危险的。”



    苏梨落道:“有你教我,我就不危险啊。”



    月隐看着苏梨落清澈的瞳孔,实在不忍拒绝她的一切要求。



    月隐给苏梨落削了一把梨木剑。



    月隐闭了双眼,贴在苏梨落身后,苏梨落手里握着剑,月隐握着苏梨落的手。苏梨落跟随月隐的闪转腾挪一招招练习着。这过程很慢,他要让她先记住招式,再逐渐提升速度。她身上的梨花香总让他沉醉,当他睁开眼睛,正巧苏梨落转过头,看着她那双迷人的眸子,盈盈若水,灵动清透,月隐情不自禁的一个吻,紧紧贴上她的唇。



    深情款款。



    苏梨落不喜欢涂口脂,因着自幼体弱,她的唇并不像其他女子那样红艳。可就是这样的唇,也氤氲着一种淡雅清香的诱惑。



    庭院里月色柔和,安然静谧。



    苏梨落只觉身体一苏,软软的躺在月隐怀中。闭了双眼,心想:他的唇也是软绵绵的。她的嘴角开始欢喜,吮吸着这种湿润甘甜的味道。



    良久。月隐的唇从她的唇上移开,把她拥入怀里。苏梨落慢慢伸出双手,终究抱住了他。



    这便是喜欢吧。她想着。



    “梨落,我喜欢你。”月隐深情望着苏梨落,温柔的要把她的心融化成水。



    “月,月哥哥......刚,刚才的剑法叫什么啊?”苏梨落故意引开话题,心里却甜蜜的很。



    “哦,这个,叫做‘一剑倏梦’。”月隐回过神解释道,“和对方决斗、过招,就像一场梦,梦醒时就是对方生命结束之时。不过,很多人是没机会做梦的,只有高手才能感受到这个过程。”



    “生命结束了才是做梦的开始呢。”苏梨落喃喃道,“爹爹说过母亲就是在做一个很长的梦。”



    “是呢,苏夫人的梦里会有我们可爱的小梨落。”月隐捧起梨落的脸,笑着道。



    苏梨落一下子抱着月隐,紧紧的:“月哥哥,我也喜欢你,好喜欢你。”



    月隐出门办事时,见到一对淡粉芙蓉玉镯,光华剔透,鲜活明目,便买了来送给苏梨落。苏梨落自然有很多金银珠宝,却不喜欢佩戴,可是见到这对玉镯,心中甚欢,迫不及待的要月隐给她戴上,大抵因为这是心爱之人所赠的缘故吧。



    “月哥哥,好看吗?”苏梨落晃着手腕,那双玉镯更衬她的纤白肌肤。



    “好看,好看极了。”看到苏梨落如此喜欢,月隐甚是开心。



    “这是定情信物吗?”苏梨落问道。



    “这是定情信物。”月隐答道。



    经过几日的勤加练习,苏梨落的武功大有长进,一剑倏梦也掌握了七八分精髓。她可以白天和月隐一起练剑,傍晚一起弹琴奏箫。她想着就这样天天和他在一起,一生一世。



    “月哥哥,我要变成一朵小花,你会变成什么?”苏梨落躲在月隐身后问道。



    “你希望我变成什么呢?”面对苏梨落的调皮,月隐一把拽过她,揽进怀里,反问道。



    “变成土啊,离开你我就枯萎了。”苏梨落眨着眼睛说。



    “傻丫头,你不会离开我的,就算离开了,有水也能活啊。”月隐拍着她的脑袋笑道。



    “不一样的,我是土里长的,离开土就活不了了。”苏梨落噘嘴撒娇道。



    “好好,那我就一直把你抱在怀里,呵护你成长。”月隐把苏梨落抱的更紧了。



    “我去找爹爹,让他打开酒窑,月哥哥我想给你酿酒喝。”苏梨落说着便从月隐的怀里滑落,笑着跑开了。



    月隐站在阳光下,此时他觉得是幸福的。



    从未有过的温暖的感觉。



    家的感觉。



    虽然月隐只是苏府的护卫,但是他待苏梨落好,苏梨落待他也好。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。所有人也便跟着待他好。



    沉寂十六年的酒窑开了。因为女儿想酿酒,因为想尝尝女儿酿的酒。



    苏梨落按照母亲留下的《酒魂》开始自己的小制作,满心欢喜。《酒魂》是苏夫人酿酒的笔记和心得。



    见字如晤。



    这是母亲留下的东西。苏梨落看着母亲的字迹,就像母亲在身边一样。



    不久,苏梨落酿出了自己的第一坛酒。



    与苏夫人不同的是,这酒醇香有余,性情刚烈,让人饮罢留连,一杯接着一杯的喝,容易醉。



    苏老爷喝了好多杯,梦见了苏夫人。苏老爷说,夫人,我想让你活过来。苏夫人只说照顾好我们的女儿。苏老爷醒来时嘴角还残留着醇香,身上却毫无酒气。



    苏老爷问女儿这酒叫什么。苏梨落说就叫“倏梦”吧。



    倏然梦逝,记忆留香。



    月隐说这酒有江湖的味道。



    “江湖是什么味道的?”苏梨落问。



    “恩怨情仇,刚劲猛烈。”月隐道。



    “这么复杂。”苏梨落道。



    “很危险,却也很诱惑。你这酒就是。”月隐道。



    “我想去江湖。”苏梨落第一次对江湖二字感兴趣,对月隐说道,“去你来的地方。”



    “我来的地方太遥远。”月隐望向远方,那双如画的眉目仿佛氤氲了让人解不透的秘密。



    是夜,月隐的房间突然射进一把飞刀,上有一张字条,写道:取天山冰蚕弦,速回。



    是翠雨的字迹!



    两年来,他渐渐忘记了他的任务,甚至忘记了这个叫翠雨的女人,他的初恋。



    翠雨和他都是师父从小就放在妓院生长的。他们从没见过师父真面目。师父从不接下面具示人,或者可以说没人知道师父的存在。他们从小就被训练,一切都听师父的话。翠雨和月隐一起长大,青梅竹马。



    翠雨练武时得了暗疾,用内力压住了。渐渐的,翠雨长成为一个妩媚动人的女子,月隐对她暗生情愫,渐明心意。翠雨也是爱他的。像月隐这种温柔帅气,一表人才的样貌,没有哪个女子见了是不心动的。



    可是没有人知道温情的里面是怎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。



    两个人本是安置在凤来仪烧火的丫头和劈柴的小哥,虽然师父对他们的训练是苦痛的,练不好就是狠狠的皮鞭挨打。但二人能够亲近在一起,日子倒也快乐。所以他们从不恨师父,也不像其他杀手冷血无情。



    那时凤来仪还在江川,是天下繁华之地,仅次于京城。师父说凤娘看上你们了,便要她接客,要他当护院,师父的话从来都是不敢违背的。即便他们有多么不想从命。师父说寄生在妓院就是潜伏,鱼龙混杂的地方是消息最多的地方。



    师父让他们做的,就是收集天下宝物。仅仅而已。



    翠雨的第一次。



    满身酒气,一脸横肉的粗壮男人一把把翠雨撇到床上。狠狠按下她的手臂,粗暴地撕碎她的衣服。即便内心怒火燃烧,翠雨也没有动,任凭眼前这个粗鲁丑陋的男人扒光自己,羞辱自己。师父说像那些女子一样就行了。凤娘说像那些女子一样就行了。



    翠雨眼角不由得流下泪水:月,你在哪里。



    一阵疼痛后,翠雨终于拾起匕首,刺进了这个恶心的人的心脏。



    月隐的第一次。



    就在翠雨流下眼泪,心里轻唤着他的时候,月隐受师父之命,刺杀白雀山庄庄主白绍钦,夺取白雀珠。白雀珠是让人容颜可以葆住十年不变的宝贝。有时候月隐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对自己和翠雨如此残忍,但是毕竟是师父养大了他们。



    想着翠雨正在被人玷污,月隐胸中充满了愤怒和痛苦,这世间没有那个男子能容忍喜欢的女人被他人占有,何况是毁了清白。



    可是他无能为力,唯有将一腔怒火赋予剑中,杀人,杀人,杀人。白绍钦作为一庄之主,也算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,若不是月隐心中悲痛欲绝,兴许他们还能大战个三天三夜。可是,不过十招,白绍钦就倒在月隐剑下。



    一夜间,白雀山庄被血洗。无人幸存。



    可怕的力量!



    有人看见,白雀山庄火光冲天。那是赤炎剑在黑夜里透着的火光,火光里藏有一双悲恸的眼睛。



    死了客人,凤娘没有说什么,叫人暗暗处理了尸体,封闭消息。



    翌日晚。



    江川府尹李巍来到凤来仪。



    “姑娘真是出水芙蓉骨,体态脱魂香。”李巍嗅着翠雨的身体邪恶笑道。双手游刃解开翠雨的衣带,无赖的笑容令人作呕。



    “李大人就是与凡夫俗子不同,说起话来都文绉绉的,真真的才高八斗呢。”经过了第一次的愤恨委屈,翠雨已然不在乎了许多,语气里充满魅惑。



    “小妖精看我不吃了你!”李巍一把按倒翠雨,正要行云雨之事,翠雨娇声道:“大人别着急嘛,好歹也跟我换个宝贝啊。”



    “哈哈哈,原来是打着算盘来的,若不是白绍钦死了,我就叫他把白雀珠送给你。”李巍道。



    “大人官府中人,竟也关心江湖之事,消息这么快......还和白绍钦有来往呢。”翠雨道,那眼神迷离梦幻,直把人心底所有的话都勾出来。



    “白雀山庄被一少年血洗,无人存活。这事哪里在江川传得快,整个江湖都知道了。”李巍道,“没有人不喜欢权利,金钱,白绍钦的位置也是我帮忙扶上去的。”



    “这世上真脏,遍布是利益交换。”翠雨不禁叹道。



    “哈哈,哪还存在干净的东西呢?就连你自己,也是脏的,也在和我做利益交换。”李巍大笑道。



    “是啊,我是脏的。”翠雨喃喃道,变换了迷离眼神,充满哀伤,转瞬又说道,“可怜白绍钦也是个高手,竟死于一个无名少年剑下。”



    “不过我还可以送你一件东西,我府上的噬骨香。”李巍说道,眼睛里放着光。



    “哦?这是什么?”翠雨问道。



    “你可知江湖传说有三件宝物可以操控人心?一个是濯莲琴,一个是泣露铃,还有就是我这噬骨香。前两个嘛不知道还在不在江湖上,若把这噬骨香擦在你这光洁的胴体上,不仅浑身散发着令人痴迷的香气,而且我让你怎样你就怎样,听我摆步哦,嘿嘿。”李巍说着,将翠雨粗暴压在身下,双手乱摸一通,亲咬下去。



    这一幕被正路过的月隐看到,一脚踹开房门,拔剑,收剑。他的剑太快,李巍还没有看清是谁杀了他,就已经死在温柔乡里。



    “你干什么!他知道很多事情。”面对月隐的举动,翠雨反倒生气。也许是昨夜他没有出现,让她失望死了心,她的精力更关注于师父交给的任务。



    可是她并不知道他不是不想来,而是不能来。



    “我,我不能看着你,受,受欺负。”月隐看了一眼没穿衣服的翠雨,羞涩的转过身去。



    翠雨冷笑道:“哼,我都不在乎了,你还来假装在乎什么呢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走到月隐身后问道:“那么,你今天是故意来救我的么?”翠雨希望他回答是。



    “我,我是路过这里,凤娘叫我去......”月隐回道。



    他没有回答是!



    翠雨的心已然凉了。她挪步到月隐面前,捧起他的头,柔声道:“月,你看看我,你看我美么?”



    “美.......”月隐看着眼前的翠雨,胴体妖娆,眼神妩媚,丹唇诱人,让人忍不住想吻下去。



    月隐的身体在燃烧。



    “月,我是女人了,你也要成为男人。”翠雨说着,双手揽过月隐的脖子,贴上他的唇。



    没有人能抗拒诱惑。没有人能抗拒心爱女人的诱惑。可是她已不再完好地属于他。他的心痛苦不已。



    “不!”月隐推开了她,转过身去。黯然泪下。



    望着月隐的背影,翠雨也流泪了,她知道他是嫌弃她了,不肯再碰她。



    翠雨的这一辈子就这样毁了,也许从她被师父收养的那一刻,这一辈子就毁了。



    唯有地上的一双眼睛,恶狠狠地瞪着他们。



    凌晨,整个城市还在熟睡。



    翠雨和月隐将李巍尸体抛入湖水中,潜进李府,盗走噬骨香。



    可怜李巍流连烟花之地,终究死在温柔乡,也没正经娶个夫人。



    李府的人好几天不见李巍,都以为他是留恋凤来仪,李巍经常如此,在凤来仪一呆就是几天,不肯回府。没有人敢去打扰他。



    凤娘决定离开江川。



    但是她并不知道人是月隐杀的,以为还是翠雨。



    为了不引起怀疑,凤娘只带着十个姑娘乔装打扮离开凤来仪,将大小事务一并交予他人。对外只称是得了怪病回家休养。没有人知道这个“家”在哪里。



    凤来仪百十号人,没有谁会发现少了哪些姑娘。



    十日后,有人在湖中发现李巍尸体。



    江川府尹死了,这在江川引起不小的轰动。官府查到凤来仪,因着没有证据,就算怀疑到凤娘身上,也无济于事了。



    如果查出了杀人凶手,凤娘为什么不把翠雨交出去?翠雨对凤娘来说很重要吗?如果不交出杀人凶手,凤娘必然是要顶罪的,那么她为什么不自己逃走,还要带着十个姑娘?



    她要在别的地方再开一个凤来仪。



    凤娘带着人赶着马车日夜兼程,来到一个遥远的小镇——沧镇。沧镇自然没有江川热闹,凤娘却可以让这里变得热闹。



    凤来仪在沧镇开张。



    沧镇最有名的是如意酒馆。这里本来没有妓院。方如意在凤来仪开张时送来五十坛桂花醇。



    凤娘笑道:“方老板好生大方,以后你的酒,我的姑娘,就是沧镇最好的东西了。”方如意拱拱手笑回道:“凤娘若是喜欢,我就多酿些,酿好了叫人送来,生意人本就是互惠互利嘛。”



    “是啊,方老板的宣传做的好啊。”凤娘道。



    有酒,有女人。



    酒是好酒,女人是好女人。



    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。



    接连死了两个人,凤娘很少叫翠雨接客了。除非有客人点名翠雨不可。平日里翠雨就替姐妹们采购些胭脂水粉,心态倒也平和了许多。



    噬骨香的出现,让月隐的师父眼里露出欣喜之色。



    李巍说的三件东西是由柳门制出,被世人称为最鬼魅的“柳门三宝”。



    柳门不是江湖门派,而是一个家族。百年前,蜀中唐门,暗器天下第一。百年后,南山柳门,奇幻异宝第一。柳门擅制各种器物,包括兵器,暗器,乐器,且都威力无比。柳门家族的遗训是弟子不准与外界交往的,世人也忌惮传说中柳门的厉害,柳家堡倒也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。直到柳康伯做了堡主,允许弟子在江湖上行走,柳家堡才被卷入江湖纷争之中。



    噬骨香不知怎的辗转到李巍手中,想必是用权利或者金钱与哪位江湖人交换而来。可惜,他只是听说过噬骨香的作用,却没能参透如何使用,日思夜想都没用得上。



    传说濯莲琴琴身上雕莲花,琴弦为天山冰蚕弦,抚琴之人弹奏九霄莲岁半谱者可操控人心,全谱者可令人起死回生。话说九霄莲岁谱子已毁,只有一个人记得,可惜这个人已死。泣露铃可以让人把内心的情绪抒发出来,听到内心最深处的秘密。这两样东西下落不明。



    师父有命:取宝物,杀掉拥有宝物的人。



    近日来护梅镖局丢失的御龙刀,曼陀帮丢失的乾坤伞,加之先前的白雀珠和噬骨香,以及他们惨死的掌门,这不禁引起江湖恐慌,人们聚在如意酒馆,想打探更多的秘密。猜来猜去,最后想到:“难道是柳门?”



    “柳门不是已经消失了么?”



    “说不定是柳门后人的复仇,呵呵。”



    “柳家二位小姐不是死了么,不要再提柳门了。”



    “原来这些东西都是柳门造出来的,丢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何可惜。”月隐漠然说道。



    居然有人为柳门打抱不平!



    “臭小子,哪有你插嘴的份,你跟柳门有什么关系!”一个壮汉拍着桌子,起身喝道。桌子上的花生崩落一地。



    “我当是谁,原来是护梅镖局的总镖头,君海桐。丢了一把刀,又没少了一块肉。就算少了一块肉,还当减肥了呢。”月隐戏谑道。



    “哼,丢了御龙刀也就算了,难道我们当家的命就这么算了么?”君海桐怒瞪着对面这个在他眼里乳臭未干的少年。



    “偷了人家这么宝贵的东西,拿性命来偿还。有何不可?”月隐冷笑道。



    君海桐气急,拔刀劈砍过来,愤恨道:“大当家的仇正愁没人报呢,老子憋了一肚子火,不如先拿你的命来祭刀!”。月隐霎时闪将开来,君海桐的火麟刀重达四十二斤,落下来时只把酒杯劈成两半。桌子完好无损。



    “桃花醉!”月隐大叫一声。



    桃花醉是他和翠雨第一次来酒馆时,方如意专门为他们调制的。酒中盈荡着恋爱和相思的浪漫香气。



    月隐拔剑,他的剑快,君海桐的刀也快。



    月隐使出一剑倏梦,直逼对方喉咙,君海桐反手一刀吞云式将刺来的剑逼回月隐胸前。拼杀间,赤炎剑和火麟刀的光影像两条火龙斗争纠缠,难舍难分。



    灼热了整个客栈。



    一剑倏梦!



    月隐的这一招被站在一旁的方如意看到。方如意认得这一招!



    一根筷子霎时间冲射过来,“嗖”的一下将月隐的剑和君海桐的刀,分将开来。



    “好深厚的内力!”两个打架的人不禁暗自叹道。



    方如意笑道:“各位,我这是酒馆,不是武馆。喝酒欢迎,打架还请别处去。”



    护梅镖局的人在君海桐耳畔低声说道:“总镖头,我们还是押镖要紧。”君海桐自知遇上高人,更何况理亏,收了刀,不由赔笑道:“方老板说的是。不该给您添麻烦。”转身喝道:“我们走!”



    君海桐放下银两,带着人离开了。



    “方老板是深藏不露。”月隐微笑着。眼前的酒一滴一滴滴落在地。



    “也只是看守酒馆的本事,要是被砸了,我可就什么都没有了。不像少侠,还有那么多宝贝。”方如意眯起眼睛,笑着说道。



    月隐心中突然一紧:居然被他看穿了?方如意到底是个什么人物?



    月隐面容镇定道:“方老板说笑了。我浑身上下只有一把赤炎剑,如果它算宝贝的话。”



    方如意道:“当然算,其实还有一把剑,叫做玄冰,和赤炎是一对。是天下难得的宝剑。传说锋利无比,杀人不占血。被这二剑所伤者伤口极细,如果用剑的人够快,甚至不易发现伤口。”



    月隐道:“方老板知道的不少。”



    方如意笑着,接着道:“就像白绍钦的死,脖颈间的伤口正对上少侠的剑刃。”



    月隐心中暗惊,轻微皱了下眉头,这一点方如意绝不会发现。



    方如意又笑道:“呵呵,赤炎玄冰都是江湖传说,至于,白雀山庄的事,我也是听来往的客人说的。”



    月隐还是面容镇定道:“哦?那来往的客人却没人像方老板一样认得我呢?”



    方如意道:“因为没人认得你这把剑。”



    月隐道:“可是方老板认得。”



    方如意道:“我也不认得。”



    月隐目中一愣:是自己说出来的!



    江湖上唯有被赤炎玄冰剑所伤的伤口极细,但是从没有人见过这两把剑,也不知道细到什么程度!月隐转瞬恢复神色,笑着叫酒来:“再来一壶桃花醉。”



    方如意起身去拿酒,背对月隐道:“如果少侠不配剑,就连我也看不出你是个杀手。”



    是的,月隐的书生气质,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。



    任谁都不会想到,他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深厚的武功修为,可以一夜间灭了白雀山庄,可以和多年行走江湖身手不凡的君海桐不分伯仲。



    飞星洞。



    “师父,方如意是个厉害的人。”月隐道。显然方如意身上隐藏了许多秘密。



    “师父,您知道柳门吗,他们都在说柳门。。。。。。”月隐道。他觉得盗来的东西肯定和柳门有关。



    “师父,您到底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。。。。。”月隐终于忍不住问了,也许他不该问。



    “想必你已经知道柳家有二位小姐。”师父看着月隐,显然他是知道的。



    “他们说柳家二位小姐已经死了。”月隐道。



    “其实,她们没有死,只是世人不知她们的踪迹。”师父道。



    “师父怎知她们没有死。难道。。。。。。”月隐睁大了双眼,看着师父,想着师父让他盗走的都是柳门的东西。